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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为臣_楚云暮【完结+番外】(81)

  他仰起头,任两行热泪从gān涸已久的双眼中喷涌而出,难止难歇。

  微敞的门外,永琰在暗冲沉默地看着,直到他的紧握的双拳bào出狰狞的青筋,他才陡然转身,向御园深处行去,在湿漉漉的残雪未化的地上深深浅浅地踩出两道淋漓的水印。

  他此刻方才明白,和珅已经成为他此生圆不了执念戒不了的毒——要得到他,惟有真地龙登九五,坐拥江山!

  第四十八章:暗伤qíng皇姑离京,定藏边福帅封王(上)

  乾隆四十六年,一等嘉勇公福康安领兵督战台湾,行至闽浙方知匪患之重——台湾全境除府城诸罗与鹿耳门港等零星小城泰半已落入林慡文之手,福建水师受命登陆援救却屡屡被反军击退,已是军心大乱势如火急了。福康安行营九月终移驻福州,召令huáng任简等将放弃台府死守台海咽喉鹿耳门,一面顶住了朝廷清议屡屡催战的压力,雷厉风行地解散了腐败无能船破pào锈的福建水师,只带自己亲自带出来的太湖水师五千jīng锐,一面命人火速赶修战舰,急的兵困台湾的huáng任简柴大纪等将抓耳挠腮,防御战线已经一缩再缩,林慡文攻势一日猛似一日,皆因怕了这百战百胜的战神福康安!

  福康安下令日夜兼行督造pào舰的命令才下,京城就拨来军饷一千万两白银,却是和珅从议罪银中拨划出来,大解福康安整顿军备的燃眉之急。随军征战的参赞将军海兰察复又不解,福康安见信只是苦笑而罢,一挥手,便离席督战——惟有这远隔万里的二人心中方知,这儿女qíng长,此时俱要化做千秋家国,或者此刻才是二人真地能并立于世的唯一契机。

  十月二十七日夜,南风大起,携着迷离秋雨袭至厦门,福康安披挂整齐,万名将士齐集码头待命,天尚未亮,战鼓擂遍,福康安焚香谢天,回首望去,苍茫波涛之上千船万舰墙桅如林,顶上挑着的节绒帅旗猎猎飞舞,忽然振臂一呼:“三军听令,全员登船,依次出洋——十二时辰之内登陆台湾!”

  船借风势,破làng飞行,不损一舰而自鹿耳门登陆,随即与闻讯赶来截击的林慡文大军短兵相接,林慡文自福康安抵达福州伊始变重兵把守入海口,这场仗义军以逸待劳杀地着实惨烈,然此次官军皆福康安亲兵,遭遇起义军的埋伏后“屹立不动,枪箭齐发”死伤无数也不后退一人,少经战阵的起义军从未见过这样不怕死的官兵,于是阵脚大乱,反而一战即溃。初战告捷,福康安刻不容缓,兵分五路进攻嘉义,以解诸罗之危,次年初,攻陷林慡文的“国都”大理杙,活捉林慡文并天地会头目,义军余者至此闻风丧胆,再无战心,福康安如秋风疾扫,登台不到半年就廓清全宇。捷报传来,乾隆大喜,第三次着福康安绘像紫光阁,于嘉义县立“福康安纪功碑”并破天荒擢升恩封其“贝子”爵位——为清自撤三藩以来非爱新觉罗氏得封皇爵之第一人。同时大赏百官,和珅以“襄赞军务”有功,得封三等忠襄伯。

  但福康安有感于林慡文之反实乃“官bī民反”之,故并未凯旋回京,而是自请为闽浙总督,亲自留在台处理各种善后抚恤安民chūn耕事务,如此三年,台湾大治。

  乾隆五十年,安南蠢蠢yù动再犯边境,朝廷加福康安大将军衔,就近领兵前往平乱,前锋部队刚到广州,安南国王闻福大帅领兵竟吓地不战而降,自愿五年一供,全军退出中国边境,只求福帅“莫加兵问罪”,一时之间,引为笑谈。

  和珅轻轻一咳嗽,觉得肩上一重,一件雀金斗篷就覆于身上,他放下奏折,含笑看向身后清俊的小哥儿:“这么快就下学了?”

  丰绅殷德掩嘴一笑,往父亲怀里一猴,红扑扑的脸蛋还淌着汗:“阿玛……”

  和珅掏出怀表一看时辰,不觉地摇了摇头:“又逃学了,你也十一岁半大人一个了,哪有动不动就逃学的世家公子?”

  “你越来越象福四叔了!”丰绅殷德扁扁嘴,“逮着机会就教训我——咸安宫的师傅都是看碟下菜儿,不论我写的文章多狗屁不通,他们也都涎着脸恭维什么‘雏凤清于老凤声’,谁不知道他们是想讨好你啊?”

  和珅莞尔一笑,知道他说的是实qíng,这座官学虽也一般是学文着作之地,却早早浸染了宫廷中无数争权夺势的墨黑——从他踏进咸安宫之时,就已看地明明白白,如今却是屈指十五年矣。

  丰绅殷德眼尖,就着父亲的肩膀看见那奏折上的名字:“‘奴才福康安奏请自为两广总督署理‘十三行’事务‘……二叔不就是跟着福大帅出征安南的么?我在学里竟日听人说福大帅如何英勇无敌百战百胜,怎么皇上不把他调回京城和阿玛一样也当个中堂呢?非得一处一处地换地方呆,连带着二叔也归不得家。”

  和珅怔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道:“那是皇上爱他,怕他招了人的忌。”

  “难道破天荒地给他封了贝子爵位反倒不会招忌?”

  “爵位高不招忌,真地管事儿才招忌——军机处就是个人人眼红的地儿,你瞧这朝廷之上,有几个人真和阿玛一条心?”福康安身份贵重,又是天下第一战将,无人不知以乾隆私意封王爵是迟早的事,只要他不真地掌中枢大权,谁会和他硬碰?

  “可以皇上对阿玛的信任宠爱,难道让阿玛领班军机反倒是让你招忌么?”

  和珅愣了一下,也不知怎么和儿子去说——乾隆这些年对他是没得说了,封爵升官,以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一人兼管吏部户部理藩院,任国史馆四库全书正总裁,正白正蓝镶红三旗都统,掌管内务府兼任九门提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权集中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煌煌大清的权力运作几乎都掌控在他一人之手。

  他威重权大,一声令下举国趋之,压力自然也大,但他却已抽身不得了。若之前还只是为扬名立万,那么此刻指挥大清帝国井然有序地运转如常,心里就似圆满了一般的满足——这是多少私qíng都替代不了的胸怀家国的博大雍容——也惟有此刻他才能稍微忘却那个男人与他之间整整十五年的爱恨纠缠。

  拉着丰绅殷德的手,父子俩出了嘉乐堂——这是一处金丝楠木为栋梁的三进大堂,被和珅辟为书斋,转进堂后的萃锦园,惟见一嶙峋怪石矗立眼前,却是乾隆亲自选赐的太湖名石,名曰——独乐峰。绕过这处用以屏障的山石,顿觉豁然开朗,翠山碧水、曲径幽台,好一处满园chūn色如许。

  这座宅子是前年圆明三园竣工,乾隆爷住进园子里嫌和珅原来住的地方偏僻,进园议事不方便才特特在什刹海西北角划了个院子给他建园,几乎府里一应摆设建筑都是这位于园林造诣颇有建树的风雅皇帝亲自参与决定的。和珅事先原不知qíng,直到有一日陪乾隆游园到了这,乾隆临风笑指这一园环山衔水,亭台楼榭道:“此处风光如何?”和珅忙躬身答道:“别有dòng天,实乃人间仙境。”乾隆呵呵一笑,在湖心亭上拍着他的肩道:“你是最jīng明细致不过的人,且往下看看这湖,象个什么?”

  和珅杂学博收之人,自然一眼看出这湖特意挖出一个展翅蝙蝠的形状——福蝠同音,满洲人家崇尚蝙蝠是传统了,但他故作不知,迟疑地道:“……奴才愚笨,实在看不出来。”

  乾隆呵呵一笑:“这是蝠池,湖中活水引自玉泉湖,生生不息,世世生福。”说罢又下了亭子,顺着小径进了湖中的假山,行到山腹,和珅陡见一碑挡于面前,不觉诧异,细细看之,不由地吃了一惊——这是当年康熙爷唯一留下的墨宝“福字碑”!从来被珍而重之地供奉在紫禁城,乾隆怎么忽然把他移到了这?再一想便明白了,都说什刹海风水行龙,是个难得的宝地,那么这心腹地方镇上康熙御笔“福字碑”倒也相得益彰。

  “和珅哪……”乾隆已是过了七十的人了,走了这许久的路脚步不免有些蹒跚,因而停下脚歇息,和珅忙贴着身搀扶了,却见乾隆伸手抚向他的手臂,“这宅子,这花园,就赏给你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这花园不少地方都是比造大内,给个亲王住都绰绰有余,他和珅何敢逾越至此?!忙提袍跪下:“皇上折杀奴才了,奴才何德何能蒙此殊宠?!”

  乾隆似早已料到和珅的谦逊,不在意地一挥手:“丰绅殷德将来是要尚主的,你原来那个宅子着实配不上,就当朕给十格儿的嫁妆吧……”

  那也太过了——“皇上——”和珅还要再说,乾隆却忽然转头看向他,眼中的幽光在假山中隐晦的黑暗中明灭不定:“和珅,你如今是誉满天下,也谤满天下哪……我送你这dòng天福地,也是希望你真能福泽绵延,永远为朕当好这个家……”

  和珅张大嘴呆了一下,忽然泪流满面,伏地谢恩——这场感动君臣的哭泣究竟有几分真qíng流露几分题中应有,他自己或许都分不清楚了。

  但他明白,乾隆对他好,却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无与伦比。

  为臣一世,遇到这样的主子,夫复何求?

  他想,他该满足了。

  思绪回到今朝,和珅眯着眼从眼前的流杯亭转向东面的大戏楼——这戏楼却非乾隆所赐,而是他后来特地为魏长生唱堂会而建造的——这些年来,永琰在大事上倒从不与他为难,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地做他的尊荣王爷,乾隆有差事给他必定完成地漂漂亮亮,若没差事也绝不擅权多事,这点着实让乾隆放心称道,一次甚至私下夸他“有当年世宗之分”,这就是极难得的赞誉了。但和珅知道,这位野心勃勃心计深沉的阿哥只不过暂时收起了锋芒,不与他正面冲突,惟有魏长生,这位王爷是卯足了劲要逐他出京,明着暗着几乎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了,和珅自己,则是千方百计地护他留他,甚至捧他为“梨园第一人”,昆曲京班被来势汹汹的秦腔打压地一蹶不振,黯然失色,这场负气之争多年难了,直到前些日子十御史以魏氏之戏香艳yín靡不立民风官箴为由联合奏禁秦腔,十御史联手是何等大阵仗,为着一个戏子哪怕矛头直指自己都未必值得,于是宫中有诏,令行京城——即禁秦腔,伶人有cao此腔者须重学昆弋花雅二腔。原本以和珅的意思魏长生只要暂时避入京班,他自有法子扭转乾坤,却独独没有料到魏长生此时的主动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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