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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为臣_楚云暮【完结+番外】(93)

  和珅眉间一动,若说福康安当年那席话不能令他动容却也是假的,但他实在伤怕了,换言之,他万难相信福康安真能撇下一切同他五湖泛舟——正如他不能相信他自己一般。

  不想他与他中间,将来有一个人最终后悔——那不若不要踏出那一步。

  长安听到二人说这私秘之事,心里一酸,又怕出去见面徒增尴尬,gān脆先避到暗处。只听和琳又道:“想起当年从军之始——是去甘肃平苏四十三,他把我从兵部亲自点名提了出来——那时候天下无人不知你与他势同水火,我做着他的亲兵却对这个权贵公子没一丝好感,还时时戒备,就怕他在背后给我放冷箭。后来我才慢慢地看在眼里,大军兵戎缜密日夜行军尚无一丝慌乱,他领军作战非靠祖上余荫而全凭他胸中沟壑……后来经过兰州城,我们都以为大军必要入城休整,谁知他过其门不入,连粮糙都不及补给就扑战场去了。首役大胜,主帅的脸上却没一丝笑容,庆功宴后他喝地烂醉,扯着我的手又是哭又是笑——为什么主动请缨追至兰州,却连见他一面都不敢!你是他的弟弟,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变成这样?我那时何其诧异,在我,哪怕在世人眼中都以为你们是相见决然的天敌——次日他酒醒再见,却又是那副冷漠模样,对我没半点异常。再后来苏四十三侥幸突围逃到了华林山,大军紧追不舍qíng急如火,偏偏他接到桂中堂他们要拿你立下马威替他出气就当即丢下三千子弟兵飞马奔赴嘉峪关,第二天他便赶回来了,征尘满面神色绝然,却什么也没说,只下令总攻叛军——那场战是我毕生打过最惨烈的一场,叛军居高临下,火石雷木接连撞下,他却如发疯了一般身不批甲冲在最前,若非亲信死士们护着,好几次他都得丧命……这场战我们终究是赢了,却赢地惨烈,他周身杀地如血葫芦一般被抬下马,身上伤痕累累没一块周正的地方,他却仿佛不知疼地还要回去厮杀——旁人都道福帅身先士卒勇冠天下,我却觉得……那是因为他最疼的是心……”和琳本是说的极慢,此时却不由地哽住了声音,转向和珅,“哥……你怎么……哭了?”

  和珅一愣,前尘旧事翻涌着难止难休,他却眨眨眼,竭力扯出一抹笑:“谁哭来着?一把年纪的人了……你道还小?”和琳还在再劝,却在转头之际,敛容起身:“福四爷?”

  和珅一惊,忙抬眼去看,那伫立花墙下一脸怔然的男人不是福长安却又是谁?

  长安方才已是听地痴了,心中翻江倒海什么味儿都有,此刻却不得不挤出一丝笑来:“我是来同你商量今年除夕千叟宴之事——”

  和琳与长安因旧年恩怨素有嫌隙,虽知他是哥哥最得力的助手,却实在不愿如何殷勤招待,糙糙见过礼便告退了。

  福和二人进了嘉乐堂,将公事禀告以毕,和珅才道:“隆冬时节来赴宴的仕宦老人都是年过花甲,千余人在冷风里gān坐着,冻病了不是闹着玩的,得想个折儿出来,不能扫了皇上求名求全的兴致——你现是户部尚书,花费之事要多加拿捏——”长安却仿佛不曾入耳,只是呆望着他,和珅颦起眉:“……你怎么了?”

  “致斋……”长安极少如此叫他,和珅不由自主地周身一颤,“你若真地不想退隐朝堂,却一定要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

  和珅奇了:“这又从何说起?”

  长安本就与康安不同,打小狂放无物我行我素,天地君亲于他从来不是头等大事,此刻更是把心一横:“现在都传地沸沸扬扬,想必你也知道,这将来的皇帝跑不出是由嘉王来做——那位爷岂是善与之辈?!更何况他对你……还从未死心,将来江山易主,便是他为刀俎你为鱼ròu!”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和珅拍案而起,脸色都气到发青了,“我自为肱骨良臣,全心侍主,何来鱼ròu刀俎之说?!”

  长安忍不住一个箭步过来扳住他的肩:“那是你当局者迷!皇上待你恩宠无比,威权贵盛无以复加,多少人看着眼红?!你改革天下税制,在广州私设洋行暗中与洋人通商,和府名下门人上千,保地住几个不以权谋私专横跋扈?!又背上个排除异己bī杀御史的罪名儿——你纵使这些年来有挚天伟地之功,也难逃众人悠悠之口!嘉王即便只是一个平常帝王也未必容的下你,方才那些事,对景了样样都是罪,更何况你我都知道,他对你——”

  “那你要我怎么做?!”和珅暗压下心头惊滔,突兀地高声打断他的话。

  长安望了望窗外,却忽然压低了声音:“三哥虽然执掌天下大半军马但新皇登基必有一番人事清洗,三哥的人马只怕不保,而和琳虽也是一方大将,只怕一时却还动不到他身上——趁着皇上还在,他的军权要牢牢在手,即便宫中有事,提兵进京也未必不可……”

  “你疯了!你——你是要我谋反?!”

  “不是!致斋!这天下属于谁我半点不关心,我只想你一世平安!你此刻就象走在重雾缭绕的独木桥上,看不清退路只知前行,一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长安的神色也陷入了狂乱,他说出如此悖逆的话却是为了谁,为什么眼前人却从来不知!

  又或许他从来都是明白的,却选择假装不知道。

  “不……不行的……我和珅焉能如此忘恩负义!嘉亲王……他,他不是那种真地容不下臣子的人……”他略带慌乱地呢喃着,他想起了索若木,一般地英雄人杰,却因野心勃勃恃qiáng起兵免不了身首异处的凄凉下场,兵危战凶,一念之差就是赤地千里冤魂无数,又岂可衅自我开做那乱臣贼子!

  “这么多年来他都温和平顺,少年执着又岂能做准?他若登基,我自是如伺候今上一般全心侍奉,他又非傻子,岂有为了一己私怨而自毁长城的?”过了半晌,和珅终于正色敛容,一字一字地掷地有声,“此话从此不必再提!

  福长安嘴唇数张,却最终选择了沉默——和珅,你聪明一世,为什么却独独看不透这个男人对你毁天灭地一般的执念——若你只是一介臣子那么他或许能容你,还会君臣相得,而对他而言你不是,永远不是!

  乾隆六十年正月,高宗弘历御乾清宫大朝,取出正大光明后的传位诏,册十五子爱新觉罗永琰为皇太子,隔三日后于太和殿跪接玉玺,传承天下——嘉亲王终登大宝,年号嘉庆。

  满殿排山倒海山呼万岁中,永琰缓缓睁眼低头,看向浩瀚人海中依然夺目的男人——即便年华不再仍然清华流毓不同凡响的——他的和珅!永琰终于扯开一抹含义不明的真心的微笑来——这个男人,终于站到了尊荣的顶端,指点江山,笑睥天下。

  第五十二章:护qíng衷福郡王挺身而出,焚玉石嘉庆帝毒设死局

  永琰接过了小贵子捧上来的冰沁枫露茶,却不饮,只淡淡地命他退出养心殿外侯着。

  天气已经渐热了,穿着兖龙皇袍披着金绒瑞罩的永琰却仿佛感觉不到一丝暑意,凤眉修目端正严谨的脸孔上也没有一点汗湿——皇帝如此,站着议事的几个大臣自然更是不敢失仪,特别是刚刚提拔进京做了军机大臣的朱珪,虽身子肥胖汗如泉涌,也不敢擦上一擦。

  永琰一挑眉,随手将茶赐给了朱珪:“朱师傅耐不得热,喝点枫露茶只怕好些。”

  朱珪感激地差点跪下:“谢皇上谢皇上!”

  穆彰阿只低着头不说话,他打心眼里没把这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学究放在眼里,只是因为他是帝师,皇上身边也着实需要梯己人来伺候笔墨,纪昀是不能再用了,这才把他从福建学政的位置上提了上来——前年原也议过朱珪进军机之事,和珅却因着他写过《乾隆御制诗全集》中极尽阿谀拍马之能事大失文人风骨而鄙薄他为人,一笔勾去了他的名号,这事朱珪想必记恨在心,此番上位,必与和珅一争相权——只怕这也是他那位主儿,心中早已议定的计策了。

  “穆彰阿。”正在心中百般计较的穆彰阿听地这声叫忙低头应道:“奴才在。”

  “太上皇前不久才起驾去了圆明园避暑,传朕的旨意,上皇一gān用度花费皆比照从前,可增不可减,一定要老爷子在圆明园过地顺心舒畅,若有人阳奉yīn违逆了老爷子的心意,从重严办!”永琰摸了摸唇上薄须,眼中jīng光内敛——

  “扎!奴才醒得!”穆彰阿跟着永琰有年头了,自然知道永琰是希望乾隆最好就别再回紫禁城,从来天无二日,哪个君主卧榻之旁容人酣睡?朱珪却不知深浅,还在一旁可劲儿地盛赞皇帝仁孝无比天下表率。还是永琰一挥手止了他的奉承:“在叫小起之前先召见你们二人,是因为朕想知道嘉庆制钱推行的如何了?”

  从那个和珅掌控的军机班子里他从来听不到他想听的,而和珅却总能轻而易举地探听到内廷消息——这也是他为什么把小贵子“请”出养心殿的原因,和珅自有手眼通天,朕却也不会束手以待。

  朱珪象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挥的题材,忙道:“皇上,这改远都大半年了,嘉庆通宝流通速度却慢地吓人!臣还听说,直隶两河江南还好,在西北西南一带偏远,多有拒收嘉庆制钱的,民间还有三枚嘉庆通宝换一文乾隆通宝的!长此以往……哎……也不知户部那些人怎么办事的,也不能为君分忧……”

  户部从来是和珅握地最紧的部门,果然一有机会就往他头上泼脏水。穆彰阿没事儿似地任他抱怨,从不cha口,他知道他的主子在问话之前心中就必已有了计较。

  果然见永琰看了看法兰西进贡的大座钟,扬起手道:“朕知道了——看时辰该叫起了,宣他们都进来吧。”

  随着一声高扬的唱喏声,早有太监打起帘子,令早在廊外侯着的四位军机大臣鱼贯而入,为首的,便是军机领班,文华殿大学士,一等忠襄伯和珅。众人整齐划一地对新皇新毕了礼,嘉庆命起身后,才和颜悦色地道:“嘉庆制钱的推行和卿进行地如何了?”

  和珅低着头,似只盯着自己鞋尖:“回皇上,诏令是早下了,中原与江南富庶一带流通已无大碍,至于其他地区,因为乾隆朝煌煌六十年,一时积习难改也是有的,民生之事也急不得,只可慢慢疏导,假以时日也必收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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