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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奴_彻夜流香【完结】(6)

  「公公……你大人大量!」我带着哭腔,他这个时候翻旧帐真叫人急死。

  「说来听听吧!」李公公抬了一下眼皮。

  「公公,宋麻子与李短腿要推我作统领公公……」

  李公公仿彷若受了雷击一样,眼皮一下子弹开了,他拉着我的手转着圈上下打量,点着头道:「我早就知道你非池中之物,没想到这么快就是统领公公了,比我整整早了十年,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公公!我不想当这个统领公公!」

  李公公把脸一沉,道:「怎么,统领公公还委屈了你?」

  「不是……」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下子悲上心来,往地上一坐,哭诉起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来。

  「我曾祖的曾祖的曾祖生下来就逢上大旱,一结婚就碰上抽壮丁,才生子就撞上火灾,刚下葬又逢上大涝。我曾祖的曾祖的父亲刚落地就碰上火灾,第一次出殡就碰上大涝……」

  我一口气好不容易哭到自己的曾祖:「公公,我们家十八代单传啊!」

  李公公总算动容了,用衣角抹了抹眼睛,我刚松了一口气,只听他道:「你说这要成就一个大公公要积多少辈子的福啊!」

  我眼前一黑,李公公拍了拍我的肩,道:「别想不开,就咱们这条件,也娶不上媳妇,作太监跟不作太监,区别不大,啊!」

  他说着也想踢脱踢脱地走开。

  我一把扣住李公公的手,冒着汗道:「公公,你说你念着陈清秋的恩qíng对吧!」

  李公公把头转了过来,愣然道:「当年陈公子那幅画换来的一百两救了我不少的急,这么细细地算来,我确实欠着他一份qíng!」

  我瞪着李公公不语。

  李公公好奇地道:「你出这么多汗做什么?」

  我从牙fèng里挤出一句:「我、我,我认识陈清秋。」

  李公公一下子把身体都转了过来,一手抓住我胳膊。「你怎么会认识陈公子……你不是说你是给官监拖尸体的吗?」他的脸色瞬间白了,抽了两口气,捶胸顿足的号啕大哭了起来。

  我长吐了一口气,跟着挤了几滴鳄鱼泪。

  李公公泪流满面地道:「你说,你说,陈公子是怎么死的?」

  我眼观鼻,作沉思状,李公公狠命推了我一把,道:「你这狗奴才,不想当太监就快说,否则我立刻让净事房的人过来,把你阉了!」

  我心头一松,用衣角抹着眼,把陈清秋说得那个惨,倒不似当官奴,活似蹲了十八年寒苦窑的王宝钏。

  当我说到陈清秋骨瘦如柴,望眼yù穿,李公公已经哭得抽不过气来了,道:「你,你说陈公子这是在望什么,你说,老奴我拼命也要完成他的心愿。」

  见他这么激动,我倒是有一点愣住,王宝钏的台词有一点背不下去了。

  忽然心头涌上一种感觉,久违了熟悉的感觉。

  我看着李公公眼里有一点模糊,轻笑了一声道:「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李公公又是一顿潸然泪下,望着天,好一会儿,才抹着眼泪问我:「你说这谢桥是哪座桥?」

  我吃惊地问:「不在金陵么?」

  李公公断然摇头,道:「不在!」

  我摊手道:「这就不知了。」

  李公公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这谢桥在哪里,陈公子的心愿倒是不好办啊……」

  「那公公您慢慢找啊!」

  我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想转身离去。

  谁知道李公公那只乌jī似的黑黝黝利爪一把抓住了我,yīn恻恻地一笑,伸出另一只手,道:「拿来!」

  我表qíng茫然地道:「拿什么?」

  李公公哼地一声道:「陈公子这个人最记别人的恩qíng,他若是知你葬他,又怎么会不给你留下半点东西。」

  我连连顿足道:「我拖的那是死陈公子,活陈公子当然是有好处的,死陈公子那是半分也没有啊!」

  「呸,死陈公子怎么还望眼yù穿,你想骗你家公公,你打生下来就是骗人jīng,也还嫌道行不够!」

  李公公狰狞地道:「你要是不jiāo出来,我立刻就去通知净事房……」

  「别别!」我连连摆手,有气无力地道:「我回去找找!」

  李公公挑了挑他半黑半白的眉毛,yīnyīn地道:「我就在这儿等你啊!」

  我一路小跑,惦记着如何才能弄个陈公子临别赠物呢。一边跑着,一边埋怨这花园还真是大,忽然见园内一花丛掩映处有青屋一角,心中一动大喜道:「有了!」

  这花园过大,为防着王爷贵人们有三急来不及回去出恭,因此特地在花园一隐蔽之处搭了间茅厕。

  我勾开了木栏门,里面是水洗青石地面,几个木隔间分别用绸缎的布帘遮挡,屋角一处梨木花架上一尊麒麟铜shòu正往外喷着香烟。

  我咂咂念了声破费啊,这贵族的茅厕竟比奴才们的住处qiáng上百倍,还是一座不知道贵人一个月一次,还是几个月用一次的茅厕。

  我摇着头,直接掀开一处布帘去取我想取的东西。

  jīng美华贵的绸缎帘子一掀开,我傻住了,与里边的人对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奴、奴才跟王爷请安。」

  王爷仍然穿着他火红色的袍子,端正地坐在里面,袍子下面雪白的裤子一直褪到膝盖下。他蜜色的皮肤颜色稍深,我也瞧不大出他生不生气,只觉得他轮廓很好的嘴唇抿得很紧。

  隔了一下,他的手突然伸了出来,我吓一跳,只见兄那修长的手指抽出旁边搁着大白棉纸。

  这种纸只有像王府皇宫的贵人才用的手纸,它既棉且软,吸附力qiáng。若是用墨蘸色,那是远比不上竹麻所制的专供书画的纸,但若是画木炭画却是万中无一的好材质。

  只是我万万没想,人倒楣起来喝凉水都塞牙,不过想来取张手纸,也能撞上门神。

  见王爷已经出恭完毕,我连忙无比谄媚地道:「王爷有什么要奴才效力的吗?」

  那张轮廓分明的嘴唇抿得更紧,隔了一会儿,才从里面挤出森冷的一句:「滚出去!」

  「是,是,是!」我一迭声的应是,连忙一溜小跑出了青石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之快都要从口腔里面蹦出来了,两腿发软。

  既然王爷发话叫我滚,那我是不是该直接滚回狗窝呢?心里这样想着,人却在花丛里躲了起来。

  隔了一会儿,王爷才从里面出来,往阳光底下一站,呃……原来王爷的脸色不太好。

  只是王爷就是王爷,就算脸色不好,火红色的袍子风chuī衣动,乌黑的长发迎风飘拂,蜜色光滑的皮肤,轮廓分明的五官,仍然潇洒的跟个神仙似的。

  王爷环视了一下周围,轻轻地哼一声。

  虽然这个哼字多半是说明一个人不满,若叫一个jian人哼了,必然是yīn风阵阵。但叫王爷这微微沙哑暗沉的嗓音这么一哼,那就有说不出来的宽厚仁慈,令人听着舒坦。

  王爷的背影消失在了花径尽头,我才站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腿软连站都站不稳,想着李公公在那头还在候着,只好咬着牙再跑进石屋,摸了两张手纸溜回杂院。

  趁着厨房人多手杂,又摸了两根烧火棍,躲回了自己的屋内,将那两张手纸平辅在chuáng上,拿起烧火棍愣然半晌,方才苦笑了一声道:「陈清秋啊陈清秋,你当个才子不能纯粹,当个奴才也不能纯粹。」

  第三章

  等我将手纸画jiāo到李公公的手里,他又是一阵陈泪下,道为:「这确确实实是陈公子的画呢!」

  我微有一些吃惊。

  「没想到公公倒是行家,谁的墨宝真假一眼就能瞧出!」

  李公公叹息了一声。

  「这四大才子当中只有陈清秋出身微寒,他画画书作诗往往取材于微寒,能在厕纸上画画的才子只有陈清秋。」

  我这一次不是吃惊了,倒是震惊,没想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知音在,呢喃了半天才问:「李公公,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公公收回了仰着的头,睁开闭着的眼睛,讪讪然地道:「我有一次听王爷说的。」

  我心里轻轻一颤,没想到原来王爷是知音,倒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见李公公把画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我忍不住道:「公公,这陈清秋是大罪之人,你这幅画可千万别再拿去卖了,以免受牵连!」

  李公公翻了个白眼,道:「用得着你说,公公我是这么贪财的人吗?」

  我也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道:「公公你不贪财,只贪银子!」

  李公公又是一记大栗bào,敲得我脑门一阵阵生疼,道:「你小子真不知道好歹,我已经给严管家说过了,调你去内厨房当差,你明儿就洗洗gān净,进来当常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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