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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二郎吃鬼_小窗浓睡【完结】(65)

  第97章

  绛尘费尽力气说完这些话,全身瘫软偎在墙角,眼中却渐渐有了jīng神,神qíng凛然朝鬼王望去。钟二郎莫名其妙瞧着他,心中越发起了糊涂,心想这人先前被鬼王质问责难,无言以对几乎肝肠寸断,鬼王见他阵脚大乱,洋洋得意乘胜追击,又别有用心将湛华的身份道明。自己听罢嘴上虽不承认,心中却几乎已经笃定了事qíng真相,哪知不待这一切尘埃落定,道士却重整旗鼓振奋jīng神,斩钉截铁将全盘否认。这一场恩怨跌宕起伏一波三折,雾里探花难辨虚实,若果事qíng确如鬼王咄咄所言,绛尘才是前世惨死的“湛华”,往日前因后果相互照应,推敲之下竟是合qíng合理。奈何道士矢口否认,他与湛华曾经的恩怨似是而非,钟二郎寡廉鲜耻自然满不在乎,然而这人挠破头皮也想不明白,道士费尽心思为湛华申辩,究竟怀了如何的心思。

  不待钟二郎满心疑虑问道士答疑解惑,绛尘这般挑衅态度先惹得鬼王恼羞成怒。鬼王缓缓坐回藤椅,面上yīn沉沉好似浓云遮天,朝着身旁的小厮一挥手,那孩子好像个木偶缓缓扭过头,身体关节中发出“咯咯”的响声,忽然猝不及防朝绛尘扑去,咧开嘴露出两排尖刀似的牙,压住对方狠命撕咬。绛尘身单力虚难以招架,被小厮咬得满地翻滚,钟二郎这一刻与他同仇敌忾,也不管先前二人有何嫌隙,眼疾手快大步上前,扬腿将小厮踹到墙上,不待对方摇摇晃晃再站起来,又迈上一步扣住小厮的脖子,手腕晃动将对方的脑袋生生拧下来。他今日雷霆激愤只顾施展拳脚,早错过往常吃饭的时辰,自打进了这宅子便被鬼王满身鬼气熏得头晕眼花,这一时更饿得肚皮底下咕咕乱叫,只以为自己手里抓的也是一个鬼,迫不及待就着对方喉咙的裂口轻轻啜一口,不迭回味忙把血水吐出来,啐一口吐沫朝鬼王骂道:“你妈的,怎么把活人bī成了鬼样子!”

  原来这小厮早被鬼王施了咒,神智身形不似活人,待到耷拉着脑袋终于气绝,反倒恢复了原本人类的形态,一股子人ròu酸味自然让钟二郎不甚喜爱。鬼王见状哈哈笑道:“我从小将绛尘看起来,哪里真心要伤他一分一毫,不过找个小仆于他逗乐子,你竟心狠手毒将这孩子给杀了,可怜他前些天还哭着吵着要回家,要我如何与人父母jiāo代?”钟二郎气急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屁!杀人放火怪到你爷爷头上!”鬼王耸着肩膀又欢笑一阵,偏过头抿嘴说:“钟二爷平日也吃无数多鬼,从来未询问过鬼魂的意愿,可知他们哪个真心愿意灰飞烟灭,行得那般又与谋害活人有何区别?自己满身罪过尚数不清楚,倒敢与我兴师问罪!”钟二郎倒退一步冷哼一声道:“你自己罪孽滔天黑白颠倒,自然瞧着所有人都有过错。”他攥紧拳头qiáng定住心神,知道不能再与鬼王理论,自己拳脚相加争斗不过,磨嘴皮子更是白费力气,原打算来这宅子饱餐一顿,这时候怕是得要想方设法寻路脱逃。钟二郎环顾四周瞧好了退路,一条腿不着痕迹向后趋,趁着鬼王未曾留意,突然提起小厮的尸身朝对方摔去,转身不忘拎起这日倒了大霉的道士,箭一般朝房门撞出去。

  钟二郎一边大骂一边朝前跑,也不管道路延伸至何处,疾风像刀子从面颊上擦过,鬼王吃吃的笑声仿佛仍然萦绕在耳边。他活了二十啷当岁,无法无天自由自在,生平头一回栽了如此的跟头,好似丧家之犬束手无策,丢盔卸甲láng狈溃逃。绛尘的骨头几乎都钟二被打折了,此时又被对方做好做歹夹在腋下,全身疼痛不堪颠簸,眼白一翻几乎死过去。这人气喘吁吁镇定jīng神,攥紧了钟二的衣摆问:“你,你,你分明恨我至死了,缘何还要搭救?”钟二郎咬牙切齿道:“既然瞒着湛华揍了你,少不了要赔出几个子儿,你若如此便死了,化作鬼跑到他跟前告状怎么办!”绛尘听得垂下头,全身颤抖凄惨笑起来。这一栋小楼不过七八层,钟二郎从顶层往下跑,风驰电掣不敢停歇,然而无论脚下踏过多少级阶梯,却永远跑不到楼梯的尽头。他知道这是鬼王使的障眼法,自己落入他人股掌中,哪能够轻易混出去,没奈何只得先架起绛尘,莽莽撞撞闯进拐角的屋子,希冀能躲过鬼王的耳目,哪知刚一跨进门,却见鬼王笑吟吟坐在藤椅上,背后开着一扇窗,惨白的光线透she进屋,地上犹散着破碎的瓷片,一旁横着小厮的尸体,他们费尽力气逃出来,竟然又重折回起点。

  钟二郎见状二话不说,拎起绛尘掉头往外跑,鬼王在他们背后欢快笑起来,袖手旁观不屑追赶。钟二郎又连闯几间屋子,踹开门皆看见鬼王含笑等着自己,接连下来终于心灰意冷,索xing将道士随手扔下地,自己寻一把椅子坐下来,目眦yù裂瞪着鬼王。绛尘颤巍巍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他跟前,气息孱弱轻轻道:“我先前便说过,你入了他的眼,便永远没办法逃脱。鬼王不是普通的魂怪,他身上映着你我的模样,我们面对他,便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所有深藏的yīn晦bào露无遗。这世上无论什么人,总会有污浊痛苦暗暗夹杂在心中,有朝一日成魔成患,指引你我疼痛麻木憎恨彼此,以至犯下不能弥补的过错。他是世人的另一面,是角落里默默飘dàng的影子,好似毒血腐肌附骨之蛆,不能够逃避,只有自己面对下来。”钟二郎不耐烦扬手甩开他,怒目圆睁怒气冲冲道:“你脑子摔毁了,胡言乱语说得甚么话,老子纵然有滔天罪恶,也跟那王八蛋没gān系!”

  第98章

  绛尘握紧剑,四白眼珠冷冽如常,也不管钟二郎冷嘲热讽,步履艰难行至鬼王身前,面无表qíng缓缓跪下,昂起头沉声道:“乌鸦反哺,羔羊跪rǔ,昔日我肢体残碎为轮回所拒,幸得有你相助才能再世为人,今日一拜,道清我们往日所有的恩义。”他说罢,真真躬身朝鬼王叩拜,对方冷眼瞧着他,嘴唇颤动尚未吐出声息,突然之间全身震颤,面上泛出一片惨白,豆大的汗水滑下面颊,满面错愕望向绛尘,又低头盯住自己胸前,目光所落之处赫然cha着绛尘手中的利剑。钟二郎“腾”一声从椅子跳起,正看见绛尘使尽最后的力气用剑钉住鬼王的胸膛,原本属于廖付伯的身体被捅出个窟窿,鲜血浸透衣衫流淌出来,染得前襟像绽开一丛花。这道士一路上心灰意冷瘫软如泥,谁知道他竟会在这时破釜沉舟突然发难,钟二郎大脑发懵腿脚却先有动作,踏开大步急忙冲上,哪知鬼王忽然抬头朝他瞟一眼,身体霎时竟被凝结在空气里,冰封一般不能动弹。他怒火中烧七窍生烟,qíng急之下忙朝绛尘大声喊:“你还不快跑!”道士双手紧紧握住剑,身上却连直立的力气也没有,鬼王垂头默默瞧向他,一丝温溺痕迹从眼中闪过,伸手轻轻拂上对方的肩膀,仿佛对待自己闯祸的孩子,责备里混杂无限的宠爱。

  绛尘的身体好像一片纸,被鬼王轻轻拍拂飞腾上天,仿佛一只鸟展翅停留在半空,最后一次留恋这个世界,待到他狠狠摔回地面上,全身的骨头折得粉碎,断裂的骨头刺透皮肤,如同一根根长刺伸出体外。钟二郎眼瞧着他被鬼王bī害,心急如焚气血逆涌,僵持的四肢恢复动作,两条腿同时朝前迈,不提防几乎栽个跟头。他踉踉跄跄冲到绛尘身前,弯下腰想将对方扶起来,伸出手却不知该落到哪里,这道士遍体鳞伤血ròu模糊,好似被人揉成稀烂的纸团,全身上下体无完肤,唯有面孔依然齐整,清泠泠的双眼目光涣散,气息奄奄望向前面。钟二郎几乎失声叫出来,qiáng抑住心中震dàng,目眦yù裂痛骂道:“牛鼻子要讹我,伤成这样子,得赔多少钱!”道士定定瞧向他,眼睛透过钟二的脸孔,依稀瞧见另外一个人。他的手骨粉碎了,没办法向前伸出,只是哑着嗓子、极轻极轻含笑道:“殿下,殿下!我从没有恨过您。”这一句瞒了无数日、顶要紧的话说出,绛尘终于如被掏空了jīng神,身体迅速瘪下去,gān枯衰竭风化成灰,最后化作无数尘埃堆积在地上。钟二郎眼瞧着窗外的风chuī进屋,将地上的灰尘卷上天,心中一窒默默想,这一回,牛鼻子竟没有说谎,一切果真如他先前念诵的,“chūn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绛尘灰飞烟灭时,湛华尚在自家的chuáng上睡得酣熟,被窝里残留着钟二的温存,体内的jīng液早已流出来,黏在腿间凝结gān涸。他趁着温暖做出一个梦,朦胧中看到远处有个隐约的鬼魂,面孔模糊分辨不清,拖着半截残缺的身体,隔着滚滚江河遥遥望过来。湛华不禁又惊又奇,鬼使神差迈步上前,他被睡梦魇住双目,费尽力气仍然瞧不清对方,然而对方的眼睛灼灼分明,溢出无尽的悲伤和痛苦,脸上蜿蜒淌着污血,抿起嘴唇惨然微笑。湛华莫名其妙胸中一窒,好像有只手伸进胸腔胡抓乱扯,又像一把刀子捅进身体凶猛翻搅,捂住胸口蹙紧眉头,对方的疼痛隔着江河传染进他心里,深彻真切痛不yù生。他呆呆对着翻滚的波涛,依稀感觉自己似乎也曾如此瞧着一个人,两厢隔着喧嚣和吵闹,彼此相对深深凝望。他眼中爬上生疏的悲伤,待到心中的悸痛渐渐麻木了,没头没脑胡思乱想,异想天开暗暗忖度“既然识不出这个鬼,又不忍见他饱受折磨,倒不如自己代替他分担。”对方最后摇头笑一笑,含羞一般转头躲开,湛华的心砰砰乱跳,张开嘴想呼唤住对方,奈何声音堵塞在胸腔,费尽力气也道不出只言片语。他头昏脑胀恍然想起来,这东西分明便是死前的自己,总是化作幻影来到自己面前,眼睛里面空空怀着悲伤,却从未流露出过一丝怨毒。湛华心中不知为何涌出空dàng的悲伤,好像有一部分从魂魄中抽出,化作尘烟随风逝去了,从今往后再也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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