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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二郎吃鬼_小窗浓睡【完结】(70)

  未待湛华打量清楚,远处又传来yīn兵追捕的声响,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瞧着四周层层荆棘铁刺,腿软得几乎迈不动。刀剑击鸣近及耳侧,眼瞧着打头的yīn兵端着长枪即要冲到身前,正是千钧一发迫在眉睫,那魂魄忽然躬下腰,薅住他的衣领高举过肩膀。湛华只感觉脚底离地身体腾空,猛然之间天旋地转,眼前一串明暗jiāo错,好像有一团火焰扑到脸上,忽的被对方远远甩出去。他闭紧双眼等待自己狠狠摔下地,哪知足过了半晌都未感觉到疼痛,身体安安稳稳好似被托住,待到满心疑惑缓缓睁开眼,抬起头望见四周熟悉的一切,不由目瞪口呆面无颜色,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被摔成了傻子,满眼所见的都是虚幻。原来那魂魄将他猛然丢出去,身体从地府上空越过,竟是从冥界一路落回到人间的家中。他这时毫发无伤倚靠在chuáng上,惊慌失措打量屋子上下,桌椅陈设与先前无异,外面大门仍然虚掩着,临走时匆匆卷起的棉被仿佛还沾着余温,一切得意切都未有改动,唯独缺少钟二郎。湛华伸出手摸摸自己的面颊,脑中忽然跃出个闪烁念头,心想或许在地府一切都未发生,连及钟二郎xing命不存化作魂魄也是虚无不存在,自己不过昏睡魇进噩梦里,平白无故生出这许多癔念。

  他正细细琢磨自己的想法,客厅里电话忽然响起来,湛华打个激灵站起身,一摇三晃往外面走,浑浑噩噩接起电话,依然以为自己徘徊在梦里。电话另一端来自廖家临近的医院,对方是个老道麻木的护士,言语生硬懈于迂回,开门见山告诉湛华,十几小时前院方救回两个人,双方身体都都被利器所伤,经过抢救仅活下一人,在其中一人身上找到身份的证明,沿着线索拨拨打电话通知家属。湛华的心脏几乎挣破胸膛,脚底一软跪倒在地上,声音吐出来化作漂浮的泡沫,有气无力晃到眼前。他筛糠一般全身颤抖,心想既然自己能够莫名其妙从地府返回人间来,钟二郎一定也会平安无事,一只手攥紧了衣角,抖着牙关轻声问:“活的,活下的……是哪一个?”电话里面一阵沉默,对方似乎拿了簿子查实一番,湛华仿佛足足等了几百年,凝神屏息目眦yù裂,护士好一会儿后淡淡回答说:“叫钟二的送来之前便过世了,另一位伤者伤势更严重,不知为何反倒神智清晰,是他爬起来挣扎出宅子,走到临近的住家向人求救……”湛华听得这话眼前一黑,电话从手中摔到地上,糊里糊涂再不懂得事。他身体中的一部分也随之坠入无底的深渊,原以为钟二的死是一场噩梦,醒来之后却陷入更绝望的境地,自己回不到冥界的入口,钟二郎却困在地府中等待转生,这时候定然满心憧憬下一世如何再相逢,却不知彼此之间早隔开无垠的鸿沟。

  湛华挣扎着要立起身,奈何jīng疲力竭不堪支持,“扑通”一声又栽倒在地,全身震颤长久不能动弹。往事像cháo水灌进脑子,钟二郎的影子依稀仍在房中飘dàng,喜怒哀乐触手可及,果然伸出手极力挽留,那幻影却转瞬破灭了,指尖停留在半空中。他悲痛yù绝跪伏在地上,腰脊背向上弓起,漆黑发丝蒙住面孔,双手扒着地板拼命挠抓,喉咙里泻出呜呜的呻吟,好像野shòu陷入yīn深沼泽中,恐惧绝望垂死挣扎。湛华生前不过是个自私的活人,死后依然是个自利的鬼魂,向来只计较自己的得失,沿着无边孤独颠簸行走,有一天偶然遇上钟二郎,仿佛阳光透入乌云中,chūn暖花开严冰消融,潺潺溪水蜿蜒流淌,随风润入自己的血ròu。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挣扎出死亡的黑暗,将全然jiāo付依托,在活人的世界小心翼翼,待到终于渐渐习惯快乐,那些许安欣却在眼前化作乌有。湛华好似挨了千刀万剐,灵魂第一次尝受如此的疼痛,皮开ròu绽血泪模糊,比孤独徘徊更无助、比死亡更苦楚。他在地板上抓出一道道痕迹,咬紧嘴唇悄声赌咒,然而自己本就一无所有,为了再见一眼钟二郎,又能付出些什么?他再耐不住所有变故和无措,身体蜷缩放声痛哭,任凭天塌下来也不管,仿佛故意赌气要让钟二郎听到,以为那人能在盛怒之下哼气爬起身,横冲直撞踏步奔回家。

  湛华仿佛将生前死后的泪水都流尽了,jīng疲力竭头脑混沌,双目茫然不知望向哪里,张开嘴微微喘着气。门外有个鬼魂一闪过去,他无力顾及对方究竟是什么,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宁愿自己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从不存在于世上。那东西挨着大门徘徊了几圈,过一会儿怯生生钻进屋里,蹑手蹑脚移到湛华身前,弯下腰贴近脸,圆圆的眼睛正对着湛华,咧开嘴咯咯笑起来。原来对方并非陌生的魂魄,而是公寓中玩火自焚的小鬼,穿着破破烂烂绿衣绿裤,身上一片片熏黑的斑驳,衬得牙齿格外明亮,伸出手轻轻推搡着湛华,嘻嘻笑着连声问:“大哥哥你哭什么?为什么这样伤心?那个唤做钟二的欺负你?瞧我往他碗了搁只死耗子。”小鬼一提到钟二郎,湛华更觉心如刀绞,两眼一黑几乎昏过去。对方见他伤心yù绝蜷作一团,手舞足蹈唱起儿歌,聒噪声音无休无止不知停歇,湛华被吵得不耐烦,手臂一挥翻过身,细不可闻呜咽道:“我迷路了,眼前一片漆黑,哪里都不识得,不知道该去哪儿……”小鬼忽然停下来,努一努嘴对他道:“我一直都在楼上玩,对这地方熟的很,你说说想要去哪里,我一定能带你过去。”

  湛华闻言忽然心中一动,暗想既然自己找不到huáng泉,这小鬼却兴许识得路,不如请他在前带领,好返回地狱找到钟二郎,无论彼此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哪怕尘缘已了心念成灰,也要挣扎着再见一面。他像是在沙漠中跋涉许久,对一滴水也觉珍惜,振奋jīng神猛然坐起身,拉住小鬼哀声问:“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格外明亮的道路?现在还能否看得到?我有紧要到事qíng要去那儿,求求你领我过去。”小鬼细细琢磨他的话,好像猛然想起什么,面上一惊忙垂下头,湛华候在一边焦急等待,对方犹豫了好一阵,终于缓缓抬起脸,鼓着嘴轻轻道:“我想到了,有时候是能看到很亮的道路,过去从来没走过,既然你巴巴想过去,少不得陪你走一遭。”湛华听得对方应允,大喜过望感激不尽,连忙站起身整一整衣服,去浴室洗净满脸的泪痕,也不管自己的计划牵qiáng荒唐漏dòng百出,只是一门心思想再见到钟二郎。

  第104章

  小鬼牵着湛华小心翼翼迈着步子,纤细的手腕不住颤抖,湛华心中盛满了钟二郎,自然没空闲顾及。他两个同上次一般走过深深地黑暗,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条大道,huáng泉路上阳关明媚,血红鲜花如浆翻涌,孩子频频回头瞧着身后,看见回去的道路湮没在茫茫雾气里,突然咧开嘴呜呜哭起来。湛华见状忙弯下腰,手足无措轻声询问,对方鼻涕泪珠抹了满手,满心委屈呜咽道:“大家还在走廊里躲着,等我回去再玩捉迷藏……可我……我陪你到这里,便再不能回家了……”原来这孩子自从十几年前玩火自焚,到现在仍不知道自己已死去,每天在公寓里玩耍徘徊,希望能找到早已死去的伙伴。他此次陪同湛华踏上huáng泉路,明知穷途末路有去无归,一边呜咽一边回头望,却依然义无反顾来这里。湛华闻言心中一紧,未想到对方竟下了如此的决心,深感责疚羞愧难当,垂下头低声问孩子:“你既然不愿意来这里,为何还要帮助我?”

  小鬼抹一把泪水低吟道:“过去我在走廊玩,又饥又渴疲惫难当,只有你往外面摆出一碗饭,才让我吃饱喝足才,依照约定带你来这里,不过为报答当日一餐饭的恩qíng。”湛华目光晃dàng噤声不语,他记得自己初见小鬼时,百无聊赖多管闲事,未想到一次无意周济,竟得到如今莫大的报答。孩子擦gān泪水不再哭诉,牵着湛华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谁也不知道命运将会延伸到何处。他俩渐渐行近yīn曹地府城门前,湛华止不住越发忐忑,望着铁壁铜墙深吸一口气,垂头丧气颓然无措,自己一门心思闯dàng到这里,奈何终究进不了城门,钟二郎被困在深深阎王殿,彼此又该如何相见?

  他焦灼不安步履蹒跚,抬起头却看到城门前面站着一个鬼,高挑挺拔俊美非凡,好似玉树蘅芜迎风招展,衣衫凌乱领口敞开,凝玉似的胸膛白皙耀眼,一双脚赤luǒluǒ踩在yīn寒地面上,俨然刚从被窝滚出来,仓促之间忘了穿鞋,饶是如此依然惹得周围魂魄如惭形秽,纷纷躬身侧目远远回避。湛华怔怔瞧着对方,认出这是上已次在地府搭救自己的鬼魂,满心惊疑细细打量,终究感觉对方面容熟悉似曾相识。正当他神游天外暗自思忖,身旁的小鬼忽然失声叫出来,瞪大眼睛轻声道:“我记起来了,那一年燃起大火,我原来已经死了。”孩子微微垂下头,面上恍然闪过一抹悲伤,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城中,仿佛看到生前至亲赶来迎接,顿时将先前愁苦抛之脑后,容光焕发喜笑颜开,欢天喜地快步追进去。欢乐哀愁只在转瞬间,湛华知道那小鬼终于也能够投胎,愧疚之qíng一扫而空,门前的鬼魂见他一味傻笑不知动弹,眉头轻蹙款款迈过来。湛华闻声连忙望过去,随着对方款款bī近身前,屏息凝视满面愕然,却见那魂魄一边行走一边幻化身形,轮廓形状一层层褪去,仿佛在光芒中抽丝破茧,待一步步行到湛华面前时,面貌俨然恢复成孩童的模样,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温言不语时也有一付恬静样子,竟是钟二郎的兄长钟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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