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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_陈小菜【完结】(41)

  苏小缺凝视他半晌,只见他病骨支离,也瞧不出武功如何,问道:“你怎么选?”

  谢不度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莲子汤碗上,神色不动,眨眼功夫,瓷碗已碎成一摊雪白的粉末,均匀细微,一阵风chuī过,瓷粉尽去。

  这份功力刚柔相济,浑厚jīng纯,苏小缺不禁心神大震,道:“谢叔叔的武功,只怕比沈墨钩那老狐狸还要高……只不过这十多年你都不在江湖上走动,名气反不及沈墨钩。”

  谢不度笑道:“谢不度这个名字响不响没什么打紧,赤尊峰这三个字能在江湖立足才好。”

  “我若失了武功,天璧年幼,只怕赤尊峰必乱,我和天璧一时三刻也许就会横尸当场。只不过,选了留着武功之后,却几乎受不住那等苦楚……”

  说着,手覆上苏小缺的手背,一时冰冷一时火热:“这会儿我丹田中,就仿佛有无数把刀子在刺戳。”

  “程逊医术几能夺天地之造化,竟想出用剧毒激发破损经脉能承受真气运转的法子,当下给我连下七种剧毒,毒xing发作,与内伤互相牵制,功力不失。这份苦痛却极是难当,且这十年来竟无一刻浑身不痛。”

  微微一笑,神态甚是舒展悠闲:“不过痛也值得。天璧瞧在眼里,这十年来丝毫不敢懈怠,赤尊峰在他手中,比我独掌大权时兴盛许多。他如今青出于蓝,我已然放心。”

  苏小缺听了,很是羡慕他们父子qíng深,却又是难过自己自幼无父,半晌方哑声道:“后来呢?”

  “后来聂十三离开赤尊峰,天璧替我相送,相处月余,天璧已全然折服于这位聂叔叔,聂十三也十分喜爱天璧的xing子和聪明,于是就约定三年后,待我伤势平稳,便让天璧去白鹿山习武。”

  苏小缺道:“秦阿姨说过,聂叔叔闯dàng江湖数十年,几乎从未吃过亏,不是他运气好,而是他行事坦dàng令人心服,他虽伤了你,天璧这些年却对他只有敬爱钦慕。”

  谢不度颔首道:“谢某平生只服白鹿山。年岁愈大,见识愈广,愈觉得聂十三高山仰止。”

  眼睛看向远处青峰数点,云涛涌涌,道:“十年已过,我现在随时可能伤势复发或者毒xing发作而死。三年前天璧劝说程子谦来了赤尊峰,也是束手无策,只说生机已尽,虽又种下两种剧毒,却只是聊尽人事而已。”

  苏小缺丧母时年纪尚小,这些年鲜少亲见生死,眼下见谢不度如此看淡,却对生命油然而生一种敬畏珍惜,当下蹲在谢不度膝前,仰首道:“谢叔叔,你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这些年心境想必更是开阔,生既能尽欢,死必能无憾,是不是?”

  谢不度大笑道:“极是!”

  轻轻抚摸他的头顶,道:“真是好孩子。嗯,已是正午啦,陪我一起吃饭。”

  苏小缺笑着应允。

  数日来,一老一少日日相谈甚欢,谢不度胸中自有丘壑,所学极为广博,苏小缺心思灵动聪敏,更是肆无忌惮,两人竟已成忘年之jiāo。有时松下对弈一局,苏小缺从不相让,这弈棋一道纯看天分,俗话说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谢不度虽学问见识高过苏小缺不知几许,却每每大输;有时陪苏小缺拆上几招,就轮到苏小缺大是惊讶佩服,谢不度武学虽不及聂十三,却能自出机杼另辟蹊径,得他指点,伽罗刀颇有进境。

  这天谢不度来找苏小缺时,却带了一只大筐,苏小缺好奇之极,连猜数次:“里面是什么?”

  “打来的野猪?”

  “苹果?蜜桃?”

  “啊是不是美人?”

  “你不会是把沈墨钩抓来了吧?”

  谢不度笑着打开竹筐,苏小缺一瞧之下,大失所望:“这是什么?”

  竹筐里两把篾刀,两把奇形怪状的刀,几个小锯子,小凿子,另有几根竹子、竹篾盘着。

  谢不度道:“今天教你做篾匠的活计。”

  拿起那把模样古怪的刀,解释道:“这叫做度篾齿,这个木柄是用来固定竹篾,这道特制的小槽,用来将竹篾从小槽中穿过。”

  苏小缺一脸嫌恶:“不做,有这功夫我还不如练练刀。”

  谢不度笑道:“这就是帮你练刀。”

  “我看过你的刀法,照你的资质,练成这样,聂十三对你实在是太过宽容溺爱。你应该在我这里习武才是。”

  苏小缺吓了一跳,摇手道:“饶了我吧,聂叔叔为了bī出我的内息,把我从瓶子峰顶往下扔,你不会也想把我扔下山吧?”

  谢不度从筐中取出一只小竹筛,道:“你仔细看看这个。”

  苏小缺接过筛子,只见编得甚是jīng巧漂亮、方圆周正,每一根篾片都粗细均匀,色泽一致,不觉看得入了神,微微闭上眼,似乎看到谢不度劈开竹子制作篾片的刀意。

  这一根根篾片均是一刀削劈而成,gān净利落,浑然天成,更无半分拘泥修饰,而竹篾编制时,正反顺逆,技近乎道,jīng准均衡已臻天然。

  良久,苏小缺叹道:“你教我。”

  谢不度点头,轻轻放下竹筐,递给他一把篾刀,道:“聂十三于武学胜我十倍,你底子已厚,刀法有自我之意,我只能教你两样东西,一是心静,一是均衡。”

  取出一根竹子,道:“剖成十八片。”

  苏小缺凝神挥刀,只听嗤嗤之声响起,待他劈到第七刀时,谢不度淡淡道:“听说天璧刺了你一刀?”

  刀下骤然崩出一根细若发丝的竹丝,这一刀,虽劈出一根看似完美的竹篾,却终是破损着相。

  苏小缺默默扔开竹子。

  谢不度道:“心境通透而凝静,才能反映出对手任何的微妙变化,自己再随之而动。当年聂十三雪峰绝顶目不能视,却能剑心通透,后发制人。你心浮气躁,只一句话就心神大乱……”

  “篾匠活儿主要是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暗合刀法的劈、截、剁、钩、抽、绞、缠、滑、抹、擦。”

  谢不度一生jīng研刀法,蕴刀道于篾技,更是独出心裁自成大家,一席话说出,令苏小缺大受触动。

  苏小缺想了想,问道:“谢叔叔,你教过天璧这些吗?”

  谢不度道:“我只传他失空斩的刀法,别的都不教,就像我传你刀意,却不会教你任何一招刀法。”

  苏小缺若有所思,谢不度道:“你和天璧都是难得一见的良材美质,教得太多太透,反而缚手缚脚,你们得教于聂十三与我,已算是得遇天下最好的名师,其余需靠自己领悟才好。”

  huáng昏时,苏小缺已能编出一方小小竹席,摸着光滑细腻,看着jīng致细巧,谢不度看了,颇为称许,却指出几处破绽,笑道:“你这般好好用心编上三年竹器,谢天璧定然不是你的对手。”

  苏小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只伸得竹椅后倾,后脑几乎触地,道:“除非这三年他不碰刀。”

  谢不度微微一笑,却突然道:“天璧刺伤你,你心里很难过?”

  苏小缺沉吟片刻,也不隐瞒,道:“自然难过。”

  谢不度轻叹道:“自我受伤以来,他便是如此,处事决断明快,只求结果,却不论手段,伤了人心而不自知。”

  轻轻拉过苏小缺的手,一字字道:“那日天璧刺你一刀,但你若有事,他会毫不犹豫的替你挡一刀。”

  谢不度的眼睛在夕阳的光影里明暗闪烁,超越生死的凝重和神秘,苏小缺只觉得浑身被拥在一种疲倦而安心的暖意里,对谢天璧那一点戒备与恐惧像是残雪上浇了一碗热汤,霎时消失,当下点头道:“我知道。”

  第二十八章

  到第六日早晨,谢不度正在教苏小缺编竹篓时,水莲子来禀道:“朱堂主想跟教主说说此次南下攻打接管各帮会之事。”

  谢不度枯瘦的手指不停,继续给苏小缺做着示范,头也不抬,淡淡道:“教中大事我早已不管。谢天璧快回主峰了,让她再等两天,直接回禀给少主知道就是。”

  水莲子依言退下。苏小缺奇道:“你是教主,为什么不管?”

  谢不度抽出一根竹篾,仔细端详:“我只挂教主之名而已,教中事务这些年早已尽数jiāo给天璧。”

  苏小缺道:“那他月余不在赤尊峰,你也不管?”

  谢不度笑道:“自然不管,该撒手时就得撒手,天璧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我该做的都已做完,随时可以死。赤尊峰没了谢不度,正该丝毫不受影响才是。”

  苏小缺略一思忖,点头道:“屋内架屋,必失格局。谢叔叔做得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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