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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_陈小菜【完结】(51)

  金五两居长老之位近二十年,最是谙熟世故,今时不同往日,风chuī过糙木就要低头的道理比谁都明白,当即忍怒叹道:“丐帮唐门一向jiāo好,唐三少先莫要着急。”

  “苏小缺只是受帮中刑罚,并没有死,不过他死活不肯回唐家,只求远离江湖是非,过平静的日子。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孩子要求也不忍心不答应,那日行刑后,蓝老三便把他送到街角安仁堂,由他自去了。”

  唐一野急问道:“他离开丐帮几天了?”

  金五两想想,道:“三四,不过他行动不便,多半还在安仁堂附近,就让蓝老三带们过去瞧瞧。”

  到安仁堂,却见雪满台阶,冰冻屋檐,哪里有半个人影?

  唐一野心中惶急,大失名家公子风范,一把拽住蓝老三的衣襟,厉声道:“到底在哪里?你……你是不是记错?”

  蓝老三也是大急,辩道:“那晚就是把他放里,小缺伤得重,怎可能不见?”

  谢天璧已脚踹开安仁堂的大门,直闯而入,四顾一盼,见一管事打扮的人,上前便问道:“这几天安仁堂的外面是不是有个受伤的少年?”

  唐一野忙撇开蓝老三,紧跟着进了安仁堂,那人正自发怔中回过神来,刚要大声呵斥,却见谢璧二话不,从袖子里拉出半截刀锋来,登时吓得腿软,舌头也不灵便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有个小叫花子在,在檐下避雪……”

  谢天璧心中一喜:“人呢?”

  那管事的撇撇嘴,道:“昨儿死啦!没熬过这场雪,给冻死了,偏巧死在门口,你说倒霉不倒霉?”

  谢天璧微微晃,声音已经嘶哑难听:“尸体呢?”

  那管事的大着胆子抬起眼皮看这入室qiáng人眼,只见人眼神里又是绝望的狰狞又是yù死的悲怆,不禁起几分同qíng的心思,温言道:“我们东家心善,便用芦苇席子裹,送到乱葬岗埋了。”

  唐一野颗心登时沉下去,眼前一黑,苏小缺的笑脸却在那片朦胧的黑暗里浮出来,伸着手呼唤自己:糖瓜子……唐师兄,过来陪我捉鱼。

  一想到以后再看不见苏小缺,再听不到他的声音,更加没有希望听他叫自己声大哥,心里仿佛严严实实堵上铅块,疼痛yù裂,手捂着胸口,眼泪已流下来。

  谢天璧却不死心,一手揪着那管事,道:“带我们去看!”

  那人挣扎道:“不知道埋在哪儿,是打杂的小顺带人埋的……两位大爷稍等会儿,我这就给您叫小顺去。”

  到了乱葬岗,只见一片毫无生机的白,偶尔透出几星肮脏昏暗的颜色,就近一看,有被野狗扒拉出来的尸身残骸,有残破的糙席零星的荒糙,就是没有半分的活气生机。

  那小顺穿得虽旧,却是厚实的棉袄棉裤,看着笨笨的一团暖意,容貌也甚是质朴,带他们走到一处,停下怯怯道:“两位大爷,就是这里了,小人那日可怜叫花儿,在里cha跟树枝当香火祭品。”

  尸体埋得很浅,几锹下去,就能看见半露在外面的黑发和领破席。

  唐一野脑中片空白的木然,已浑然不知所处何地,只顾一锹锹的挖着泥土,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年初和谢天璧联手,在沈墨钩面前救下苏小缺的事qíng来,如今也是两人起,寻那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谢天璧却是紧紧抿着嘴,斜飞的眼尾透着冷静和狠意,待芦苇席子全部露出,也不用刀,直接一手伸出,撕开芦苇席,手指被芦苇崩出的尖刺划破,鲜血滴落处,却露出那尸体的脸来。

  一看之下,铁锹啪的落地,谢璧随即瘫坐在地上,却笑出声来:“不是他!小缺还活着!”

  想站起,胳膊腿却早已软了,抬眼看唐一野,见唐一野亦是手足颤抖,神色却欢喜之极。

  良久谢璧起身,道:“我回赤尊峰,就此别过。”

  唐野奇道:“不去找小缺?”

  见雪花愈大,低声怔忡道:“今年冬冷得厉害,也不知他在哪儿……有没有衣服穿,有没有热饭吃?”

  谢天璧心脏猛的一揪,一时连气都透不出来,半晌涩声道:“小缺太聪明,他若是当真决心已定,自然就会藏得我们谁也找不着,茫茫人海,也只能慢慢查访。”

  唐一野头:“我回蜀中调派些人手来中原细细的寻罢。”

  谢天璧转身yù行,唐一野却唤住他,正色道:“咱们同门七年,我劝你一句,赤尊峰见好也该收,否则迟早是武林正道群起攻之的下场。”

  谢天璧心悬在苏小缺身上,闻言也不再兜圈子,冷冷直言道:“正道一盘散沙钩心斗角,有什么可怕?若你们唐家跟赤尊峰作对,倒还有几分忌惮,只不过爹是个聪明人,想必不愿蹚这等浑水。”

  唐野道:“正道中有李沧羽样的败类,却也有少林峨眉、沧làng苍样的侠义门派。”

  “赤尊峰势大,但想侵夺正道各派,定会有无数人慨然而战,慨然而死,就算败亡,也会让赤尊峰付出代价,到时候覆盖片雪地的,不光有我们的血,也有你们的。”

  谢天璧听,冷冷道:“流血而已,江湖人本就刀口上行走,不是杀人便是被杀,又有什么稀罕?我对不住苏小缺,却没有对不住你,你这番大道理,也教训不着我。”

  唐一野摇摇头,神色黯然:“我对不住小缺,如果当日我答应他去白鹿山,想必他也不会一心与你为伍,沦落到今的地步。”

  谢天璧低声道:“他信错我,你却不该不信他。”

  言尽于此,再无可说。

  雪地上两行足迹,一南一北,渐行渐远。

  回赤尊峰的路上,谢天璧却绕行白鹿山,在山下清泉破冰融雪,洗净了双手,默默凝视瓶子峰顶,终是没有上山。

  风雪千里,赶回赤尊峰,灭上官平雁dàng的大事不能延缓,必须快、再快、更快,必须在找到苏小缺之前,把能做的该做的都做尽,然后倾尽生时光,陪伴他左右,再不会有半分违拗。

  江南豆子镇夜下场大雪,压得几树老梅扑鼻的清凛凛的香。

  镇子东头第一家住着张寡妇,带着个十五岁的女儿,唤作张小荷。

  张寡妇年纪已不小,还美得跟玫瑰花儿似的,又美又扎手,最是泼辣不过,俗话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不怕是非,是非反怕她。

  一张嘴一串儿吴侬软语却是比唐门的bào雨梨花针还要厉焊分,要一块臀尖ròu,猪ròu铺子的钱麻子屁颠颠的砍下更好的肋条ròu,寸寸的小仔排,透着讨好的意思,张寡妇却一蹦离地三尺高,把钱麻子骂得粒粒麻子绽红光,一只蒲扇大的手捏了放,放了捏,屁也不敢放一个,闷着头关铺子门。

  她女儿张小荷却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姑娘,一说话就脸红,说得急了还容易口吃,于是越发话少,但只一笑就是眉目生香,最是灵秀动人。

  街尾酸秀才吴穷尽曾言: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小荷不必多言,但须浅笑。

  这天张小荷清早起chuáng便拿着扫帚,先扫小院子里的积雪,打算开了门再把门口的雪扫净,免得街坊邻居滑倒。

  清晨的空气透着彻骨的清寒,雪花兀自大朵大朵的飘落,张小荷呵着热气,刚一打开大门,一团物事便软软的倒向门里,不由得惊呼一声,定睛看时,却见一件破破烂烂的棉袍里,裹着个又瘦又脏的乞儿。

  张寡妇已在厨房做早饭,听女儿一声惊呼,忙出来看看,连珠pào似的清脆利落:“怕是冻得晕过去,快扶到厨房里来,暖和暖和,一会儿灌碗热汤也就好,这大雪天的,可怜。”

  说着母女两人把乞儿扶到厨房靠着热乎乎的灶台放下,这乞儿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架着倒也没几分重量。

  张小荷生xing爱洁,打了盆热水,用手巾把乞儿的脸擦净,灶火晨曦下看得分明,竟是一张异常年轻俊美的脸,当下瞧得怔住了。

  张寡妇边做着面饼,俏眼一瞟,却见乞儿裤管处两团半gān涸的褐色血迹,不禁吓了一跳,再一看,却见棉袍的袖口竟也被血渍浸透,忙撂下面盆,道:“这孩子身上只怕有伤,我先瞧瞧。”

  第三十六章

  张小荷脸蛋一红,退了开去。

  张寡妇凑上前,见这乞儿脸色惨白透青,颧骨处却是cháo红,一摸额头,果然热得烫手,当下小心翼翼卷起他的裤脚,却发现被血粘住,稍一用力,那人昏迷中便微微一抽搐,知他痛得厉害,不敢硬着撕扯,让张小荷拿过剪刀,把裤脚剪开成一条条,再慢慢用温水浸湿,方揭开看到伤口。

  一眼看到伤口,张寡妇眼圈便红:“作孽啊,这孩子得罪谁了,杀千刀的下般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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