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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34)

  殷螭笑了一声,道:“说什么人家有嫌疑,多半是你们拿话头对付人家的爹罢!刘崇义其实老练小心,破绽难寻,你们便找人家儿子的不是,也算能耐?”林凤致道:“这是京中清议所共论,岂是我等所能左右?要知清和四年之前,刘氏权势滔天,违例擢拔子弟之事也有不少,空xué来风,其来有自,刘公子虽是无关,却也当不起众恶聚焉,众口铄金——何况覆试之后,也不是没给他洗刷清白。”说着却不禁又微微一叹,摇头道:“可惜,试场上的清白洗刷得gān净,人言中的清白却找不回来。又何况因为科道攻击激烈,刘阁老仅有一子,最相爱惜,不免也回了些心浮气躁的话,与群臣jiāo讦不已;又倚着首相势头,硬将几位言官贬降,朝野中落了下乘之名,不得不辞相乞退。刘公子也由此含愤,次年竟未曾参与会试,就此杜绝仕途,大好前程生生断送,可惜,可惜。”

  他连说三回“可惜”,惋惜之qíng溢于言表,殷螭不免讽刺:“这清议不就是你们把持?害了人家名声,还假惺惺叹什么可惜——他就是会试中了,入朝也要被你们想办法摘出去罢,谁让他姓刘!”林凤致默然,半晌道:“不错,当时刘氏已全掌京营,日常颇有跋扈之处,朝中实是疑惧,刘阁老也不时为家门谋私,京中百姓评议甚恶,各部也是忍无可忍——清议并非谁能主使,却可以为我所用。”

  抬起头来,阳光耀目,不觉又长长叹一口气:“我曾听徐年兄同我讲那洋教,说道西洋人自称先祖犯了大罪,被天帝逐下尘世,此后代代子孙,都背负着所谓之‘原罪’,须得行善积德才能偿还。如今刘公子错生权贵之门,便再清白无辜,也是心迹难明,岂非也如背负着父兄之原罪?只可惜却是无法偿清。”

  这番话并非如殷螭所言是假惺惺,却带真实同qíng——林凤致也曾被清议压到最低贱的角落,纵使身居二品,执教东宫,也逃不脱众人的鄙夷,在百官面前抬不起头,做不得人,须要自己押上xing命做注一场狠赌,才终于将耻rǔ名声扭转回来,岂是容易?而刘楝的“舞弊得状元”之嫌疑,虽比自己当年“以色侍主”的rǔ名要好上一些,处境却比自己更是糟糕,因为只要刘氏占据高位一日,他便被钉在耻rǔ柱上一日不得脱身,这原罪竟是刻在骨血里的,永生永世去除不掉!

  又何况自迁都之变以来,刘氏杀伤京师抗议百姓,擅自签署戒严令,与火药厂爆炸有gān连,又当众殴打言事官——这些事一桩桩都是极为朝野所疑惧,为清议所不容,刘氏的名声越发下降至谷底,并且他们好象也不甚在乎,有股业已忤逆、索xing如此的味道。这样的qíng况,刘楝身为刘秉忠的亲子,刘崇义的嗣子,又怎么逃得脱京师的恶评如cháo?

  所以刘楝不再参加会试,并不是因为如殷螭所言,考中进士授官也要遭群臣排挤,而是无论考中与否,都挂着一个“特权舞弊”的嫌疑,进退两难,左右不是人。殷螭到底贵为亲王曾登大位,没有走过仕途,根本不懂得作为一个士子,多么重视官场清议之名;同时也不会懂得作为心高气傲的读书人,放弃科举是多么痛苦的事——因为本朝最是看重科第出身,进士官乃文臣中的贵品,纵使是高官子弟,也不屑借父兄之爵位获得荫官,而定要走科举之路以证明实力,刘楝被“人言可畏”硬生生堵了这条路子,心中冤抑,决非只是做不上官的失落。

  殷螭从来不读正经书,一落地就是富贵身,当然不能理会这意气纠结之痛,只觉得刘楝身为相府贵公子,为个名声问题就怨愤不已,连写歌曲都是“万古愁”,未免小题大做,又听林凤致提到徐府,不由又道:“他被你们排挤,却定要找徐翰分说什么?姓徐的小子也不过兵部五品官,又帮不得他忙,谅不谅解也没关系——多半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林凤致叹道:“你没有朋友罢?你的清白倘若连朋友都不相信,心里是什么滋味?何况……徐年侄也非不信刘公子并无舞弊嫌疑,而是立足正在反面——徐年兄便是清议之中流砥柱,近来刘氏风声委实不好,徐年侄也只得请刘公子好自为之,这便是尽旧日jiāoqíng了。”殷螭免不得嗤之以鼻,直批“矫qíng”。

  偏偏林凤致也是他口中所讥嘲的“矫qíng”人物之一,同行去喝酒都不肯稍微亲昵。说话间到了正阳门大街的丰乐楼,进去拣了雅座坐了,店伙送上滚茶,便来请示菜单,殷螭道:“你做东,你先说。”林凤致便连点了几道殷螭爱吃的口味,又让他,殷螭好久不曾来过这里,望着墙间挂着的菜牌竟一时不知选择,胡乱说了几道,忽然醒起:“怎么我爱吃的你都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却一点不知?你跟我说,你爱什么,忌不忌口?”

  林凤致笑而不答,殷螭微觉郁闷,道:“真没跟你正经吃过饭——除了在你家吃的那回,还有去辽东路上胡乱打尖,都不曾好生吃,我不知道也不能怪我!可是你怎么就知道我?”林凤致好笑,道:“你八年里的衣食哪一样不是我经手?尤其是膳食,府里有人专门替你烹饪还不够,每每想着花样折腾我,要点外头的菜色送去;知道我要一一尝过,还故意连日点奇辣的口味害我犯胃疼,你自己却又全部倒了不吃——这些事你自己都忘了!”

  殷螭确实忘记了,因为一直只挂在嘴上自己对他的思念多么痛苦,他坚决不来相见又是多么狠心——便忘了那八年林凤致其实默默将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这时忽然醒起,失声道:“对,你吃辣的会犯胃疼,喝酒会吐血。”赶紧将店伙叫回来,划掉几道口味重的,重新改了清淡菜肴,又去掉酒水加砌普洱茶,同时抱怨:“真是的,我还想灌醉了你占便宜呢,怎么就忘了你不能喝酒——我的运气真是不好!”

  林凤致鄙视他这种三句话不离占便宜的下流风格,也不搭腔,举筷让他一让,便自顾自先吃凉碟。随从在隔壁座警戒,店伙退出办热菜,殷螭在没旁人的时候愈发涎脸,道:“喝闷酒已经无趣,何况还不能喝酒,咱们找点乐子罢。”林凤致道:“那便叫小唱给王爷解闷。”殷螭厚着脸皮笑道:“我不要外人打扰!你唱给我听——不要赖,我以前只道你正经,家里连本闲书都没有的,想不到你也赏鉴时曲,那么就定是会唱的,唱一曲罢!”

  其时士大夫闲暇常以词曲消遣,jīng通音律乃是文人风雅,尤其江南一带昆腔盛行,南籍士人中会清唱大曲的委实不少,林凤致年少时也串过戏文,这时却是搁下多年业已生疏,何况哪里肯唱给殷螭取乐?板着脸道:“我半点也不会,你要乐就叫小唱,嫌丰乐楼的陪侍不够出色,即刻写条子传南城歌伶来服侍也成。反正我做东,一切记我的帐,王爷不必替下官省银两。”殷螭叹道:“好没趣!你明知道我只想跟你两个人呆着,如今还有谁能在我心里眼里?你拿乔这么多日了,有什么气还没出足?也该回心转意跟我好了罢。”

  林凤致直接都不回答,店伙陆续送上热菜,服侍周到的将羹汤一类替两人分碗盛开,殷螭嫌其碍事,赶出去自己卷袖子动手,又央求了两句“回心转意”的话。林凤致皱眉道:“何敢劳动王爷——你不会弄,让我来罢,看洒了一桌子银耳羹。”殷螭索xing从对座搬到他身边腻着,笑道:“小林,其实你也对我好的,为什么便非要赌气?我知道你公事也忙,对付不了南京那头,关外战事又连日不利,所以连我都烦——可是我们要是好了,我决不烦你!正是烦恼的时候,晚上多个人陪伴岂不是好?我也可以替你解闷的。”林凤致哂然道:“谢谢王爷关心,下官并不需要。”

  殷螭的长项是吃瘪的时候决不气馁,自荐解闷被挡回来都不在意,喝着林凤致盛给自己的甜羹,过一阵又想出别的话题来撩拨:“你可知道近日京中也有官员开始讨好我?知我好哪一口,连日送我美童服侍,好笑的是居然还有人送回我以前最宠的那几个孩子,说是什么合浦珠还,真真有趣!”林凤致道:“哦,那么恭喜王爷重拾旧欢。”殷螭笑道:“你心里一定喝醋,不许装佯!你放心,我才不要呢。那几个当初见我被圈禁了撒腿就跑,如今还想覆水重收?再说,说他们是孩子,八年前倒是十四五六岁,如今早二十大几了,人老珠huáng,也敢指望我要!”

  林凤致瞥了他一眼,殷螭登时觉得说错了话,忙里不迭的赔笑解释:“不过我没嫌你老——我从来就没嫌过你老了,比我大几个月都没在意过的!你怎么能同他们比,我们的qíng分……是不同的。”林凤致反转筷子敲他手背,道:“不要拿手抓东西吃!我碟子里的便比你那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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