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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52)

  袁百胜陪在他身边出城,当然听到了这句自言自语,对恩主这等也不知算是自作多qíng还是自充门面的风格,不免愕然了一回。殷螭却还要继续多qíng一下,叹息着向他道:“小袁,昨日我说的话,不算数了——就算我有个好歹,你也别杀他给我殉葬,我真的不想要这样。”

  袁百胜又是愕然,殷螭苦笑道:“他还有事未了,被迫殉我,肯定不qíng愿,没准到了yīn曹地府,也不肯同我好,有什么意思?我……我还是想要他乐意一点,才是真好。”

  队伍穿出德胜门之时,背后忽然马蹄急骤,有人呼道:“林太傅请王爷留步。”殷螭登时勒马回头,huáng尘影里却不见林凤致的官轿,只看见一骑飞速奔来,一个侍卫滚鞍下马,双手呈上一只锦盒:“太傅有份薄礼,请王爷务必笑纳,随身不离。”

  殷螭接了过来,入手微微一沉,心道:“我去做人质,金银无用,难道他送点定qíng信物给我?世上有什么宝贝能在我眼里。”揭开盒盖,锦盒中却躺着一管黑黝黝的铁制长匣形物事——竟是殷螭曾经见过的,徐翰手中杀人凌厉无坚不摧的“掌中雷”手铳。

  殷螭对军中新奇兵器都颇有好奇之心,自从见过徐翰这柄小巧火器之后,更是垂涎无比,在朝鲜抢夺神机营大pào失败,险些连林凤致xing命也断送,他还是照样到京后厚着脸皮跟林凤致开口,希望他向徐氏父子讨个人qíng,送这种jīng奇火器给自己防身。林凤致毫无通融的回绝:“那是徐年侄苦心研制之作,普天下也只有那一柄,何况成本太高,也不适宜在军中推广——你出入都有护卫,又要人家的宝物作甚?”殷螭觉得他尽是推托,其意还是有所防范,不想让自己获得最新式的火器,不免甚是哓哓。

  不料林凤致曾经拼上xing命也决不肯落到自己手中的高级武器,在这个时候,却主动送了过来——然而倘若变生不测,纵有手铳,也未必能从蛮族千军万马之中冲杀出来,所以这等武器,杀人估计还不如自杀来得慡快,可是也毕竟足以保身,或者说,在万不得已之时,保住做人的尊严。

  殷螭一时满心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把玩手铳一晌,又看见盒底还衬着一纸信笺,便拿起来读。却是关于手铳使用方法的一份说明,详细开列着所有事项,甚至还画了示意图,那一丝不苟的字迹,也正是殷螭刻骨铭心能够完全模仿之的、林凤致的手笔。

  其实火器的原理大致相同,只要玩过鸟枪火铳,又怎么能不会这手铳的使用方法?殷螭又素来有小聪明,只在手上稍微把玩了一下,便即知道了窍门,哪里需要这纸说明?可是林凤致到底是文官,估计推己及人,认为天下人都象他自己一样拿着这铁疙瘩无从下手,居然认认真真将原理剖析、方法阐释,只差没来手把手教殷螭一回了——殷螭琢磨这方法,大约也是林凤致去向徐翰虚心请教而来的,又一字不漏抄录上来,生怕自己一个不懂,这手铳便白送了。

  所以殷螭读着这对自己根本无用的说明书时,只是好笑,也真跟袁百胜笑了出来:“他……还真是的,只当我跟他一般蠢呢!有这工夫,写几句甜言蜜语给我留个念想却不好?”

  将这一纸信笺翻来覆去,却绝无半句柔qíng话语,只是一字字银钩铁划,仿佛写字人将整颗心都倾注了进去——却是一些无用话。殷螭一面笑骂着,一面将手铳和信笺全部收到怀里贴身藏着,在衣外按一按,铁器硬邦邦凉沁沁的贴着心窝,纸笺则微薄得有如不存在。

  可是殷螭还是志得意满的笑着,同袁百胜举手道别,领着护送队伍,穿过满天huáng沙,昂首直踏上前去敌营的官道。

  清和九年四月十六,因疫停战,双方互送质子,约请于京师西北玉泉山下,举行正式谈判。

  第101章

  朝廷和谈,其实一向由礼部斟酌主持,最多加上兵部参与,以林凤致的官阶用不着亲自出面。跟殷螭和谈那次,算是正好归朝路过,又兼与殷、俞二人都是旧识,较易明了形势,所以不得已被委派了任务,这也罢了;但这次与蛮族和谈,说的又是边境贸易,哪用自己去谈判?何况自己向殷螭担保过安全,那么就要务必保证和谈中不出任何意外,包括蛮族的小王子绝对不能在城中出事,以及京师局势要维持稳定,也不得不在京坐镇,不敢亲出。

  但礼部特派尚书带领手下口才便给的属员幕僚,在玉泉山谈到第三日上,却秘密传了信回来:“敌营有人约请林大人私下会晤,说是故人有要事相告,必须亲见。”

  林凤致猜想“故人”定是在房山失守时降敌的孙万年,一时只道是殷螭有什么不测,不免忧心忡忡,亲自带了高手护卫赶到玉泉山去。这场会见xing质属私,却似乎对蛮族乃是秘密,而处于朝廷方的严密保护下,林凤致也委实不知孙万年如何做到冒着重重危险来向自己传讯,好在他第一句话就使林凤致放下心来:“不关人质的事,质子在营中安好无忧——我特来同你说一下军qíng消息。”

  林凤致放下了担忧殷螭的心,孙万年跟着便通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你们可知援军业已到了?朝鲜六万兵马正在水陆并进,水军将至天津卫;山东河南两地也发了勤王军,先锋四千人已至涿鹿卫jiāo战;南京更是发十万大军北上救援,将要渡河——你们不日便要得救,因此和谈万万不要轻率签约!”

  北京自成为孤城陷入围攻以来,也不知盼望这消息盼了多久,此刻终于听到,林凤致竟有些晕眩,喃喃的道了声:“太好了……”孙万年道:“这消息蛮族是死命瞒着的,只盼在撤离之前,能谈妥茶马jiāo易,甚至qiáng迫朝廷开放铁器管制,提供铸造技术。不得已的时候,也未必不会忽然翻脸相攻,冲进京师,小王子便里应外合——他那护卫铁骑其实都是军中最悍勇的武士,又各自暗怀兵刃,你们可有提防?”

  如小王子及殷螭这样的尊贵身份,虽然来做人质,出于礼节也必须待以上宾之礼,当然不好意思缴人家护卫的武器,但朝廷本来忌惮蛮族翻脸,又怎能不特派高手监视防范?所以林凤致只是点了点头,便赶忙又问:“王师是何日发出?”孙万年道:“朝鲜那面,据说是去年由南京派高子剀随舟护送国王李洹回朝鲜,便整顿了驻朝鲜的天朝大军以及朝鲜义军来援;南京则是二月底就在誓师北上,高子钊为帅,奉车驾北还;山东河南乃是知晓南京出师,这才起兵,其他地方也多半要赶来相援了罢。”

  高子剀亦是金陵高氏中的名将,“奉车驾北上”实际上就是御驾亲征的又一种说法,二月则是京中损折刘秉忠的时期,看来刘太师不幸遇难却也不无价值,小皇帝到底是以舅父为国捐躯为契机展开宣传反扑,最终掌握了主动权,压制了迁都派;而在之前,就已经伏下朝鲜一路援军的棋子了。其间这少年皇帝花费了多少心机去周旋应对,扭转乾坤,实不可知——却料想难度不亚于这边守城之战。

  林凤致到底是对学生护短之极的,虽然因为殷璠一开始的屡出昏招也大大被动、几乎气疯过,但听说他终究得到胜利,却不自禁满心宽慰,微笑赞赏。困守孤城,消息隔绝已久,也不得不叹蛮族其实颇有心计,非但能将这讯息始终瞒得密不透风,而且就是此刻和谈,也丝毫不露急于撤离之相,反而诱使京师觉得他们也有拖延之意,想要争取喘息时机,等疫qíng缓解、病兵痊愈,再度发起qiáng攻。因此礼部的和谈人员在谈判中显得有些沉不住气,才拖三日,就倾向于答应一系列条款——虽然不至于丧权rǔ国割地赔款,但茶马jiāo易的抵价定得甚是不公,岂非也相当于隐xing的岁币?蛮地缺铁,铸造亦是不jīng,倘若被迫解除铁器jiāo易禁制,出让铸造技术,更加对国朝大大不利。所以孙万年冒死前来相告,不令朝廷上当,林凤致是极为感激的。

  可是孙万年听了朋友的致谢,却笑得甚是苦涩,道:“孙万年总是罪人,何功之有!实话说,鸣岐,我这些话本来转告礼部和谈使即可,无须你亲自出城冒险会晤。只是有些话,惟有同你讲了才有用,朝廷的人,我也不信任——房山之役,陷入重围却见四方袖手不管,我们便对朝廷业已心灰意冷,降将归正,终究不是国朝的自己人。”

  林凤致不免拿话劝解了几句,孙万年道:“不必劝了,我也知道当日是刘秉忠忌我,可是纵使刘秉忠已死,军中又岂将我们视若一体?何况……鸣岐,不瞒你说,我们这一支军受刘氏猜忌,其实原也不错,我本是奉恩相遗命,暂归国朝,一旦遇上时机便要降虏,导其先路,寻机将京师独立为政——他在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其实也不算临终乱命,是因为他觉得周详谋划之下,京师必不能保全,到那时惟有我军可以趁乱掌握大柄,护你平安。可惜他这回彻底看错了人,孙万年无论如何,不是这块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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