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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53)

  两人想到俞汝成临终托付,不免也微觉尴尬,孙万年先是一笑,随即正色道:“我军本来也想过的,只要朝廷优容,未必不可以随顺,为国出力,岂非qiáng于降了异族?但到底不能为国所容——走到这一步,我们也不想说什么迫于无奈的话,毕竟是好是歹,都是自己做的,怨不得他人!这回恩相的谋划,本来纵使他不幸身故也能实现大半,却不料你们qiáng守至今,皇帝又终究弄下了南京那头,眼下连瘟疫都来凑热闹,鸣岐,天不亡国朝,我其实欢喜,却是再不能回头了。”

  林凤致不免又劝慰:“松遐兄何必如此?虽说国朝负你,你降敌也是错了一回,但当初你苦劝北寇保全皇陵,军民多已谅你苦心,这回又冒死传讯,难道朝廷还要恩将仇报?况且你传讯之事,万一为蛮族所知,祸在不测……”孙万年摇头道:“我也知道,我都知道……但恩相将全军jiāo托于我,我便得为大伙儿负责到底——军中不少人是建州土生,宁可回乡终老,我也不得不带他们回去。你也是过来人,知道有担子的时候,行事便不由得自己。”他长叹一声,又道:“何况,在国朝我已是降而复叛,又怎堪在异族那里也做反复无常之人?‘大丈夫不能再rǔ!’”

  这一句话引自《汉书?李广苏建传》,李陵在战败无援之下暂降匈奴,本来未必不怀着图谋再起之心,却被汉武帝怒而杀尽全家,从此断绝归路。到汉武帝驾崩,辅佐新帝的顾命大臣霍光等人与李陵有旧谊,传言大漠教他回国,李陵便仰天长叹,说道:“归易耳,恐再rǔ,奈何?”“丈夫不能再rǔ!”投降背叛,本已是耻rǔ之事,而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委实是无颜面对人,又何况本有罪于朝廷,深受猜忌排挤,无法容身,又如何轻易归来!

  林凤致素以道义自律,却也无法不尊重孙万年这种无奈沦落之后的傲气,那是做人的最后一丝尊严——所以也只能默默,良久说了一句:“如此,兄台善自珍重。”孙万年点头道:“你也保重——功高不赏,恩深不报,这是世qíng至理。待得国朝平定,车驾返京,你要仔细。老吴多半也要回来了罢?不管是他制住了天子,还是已经甘心为天子驾驭,此后都是你们要较量,所以务必见机。大家多年朋友,知根知底,又何苦你死我活?”

  林凤致不禁笑了一笑,孙万年也笑道:“上回我便说过,老吴还欠着我的qíng,我总之一个不回去了,你要记得向他讨还!我家眷还在建州,若得回去,两个犬子不能学我堕落,说什么也要送回中原来——有命的话,山高水远会相遇罢。”

  他悄悄而来,又匆匆而去。此后竟是长久不知所踪,林凤致在朝的时候,风闻蛮族军中因泄密为铁儿努追究,他出来自承其责,因此遭到处死,葬身异域;又听说孙万年实则未死,要么是慷慨陈词使铁儿努动了英雄惜英雄之心,饶了他的xing命,要么是他军中属下死心追随,暗中救了他出来返回建州与眷属团圆——反正传闻多端,莫衷一是,使得林凤致在长久一段时期,每每为之挂念忧心不已,令殷螭狠狠呷了好几口gān醋。

  不过殷螭最恼的还不是林凤致牵挂朋友下落,而是孙万年这次秘密会晤,也颇说了自己一些不是:“鸣岐,你也要当心那jian王!铁儿努颇有利用他身份,扰乱国朝再度分裂的心思,他也来者不拒,在营中屡屡与铁儿努会面,谈笑甚欢,莫不应承——我也知道你心软qíng长,多半还想回护着他,但这人实在是个祸根,要不是看在你面上,我早除掉他为恩相报仇了!你千万留神,不要再上恶当。”

  殷螭回来之后当然大叫冤枉,抵死不认:“听他姓孙的胡说!我只不过跟铁儿努敷衍几句,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你们把我送到那危险地方,还不许我巧妙周旋,难道我硬铮铮让他去杀?他不过是因为老俞被我气死,所以心心念念想挑拨我们,没准还想除掉了我,他好带了你走路呢——你要是信他的话,肯定也是不怀好意,想要送我绿头巾,跟他鬼混!”

  林凤致以鄙夷来对付他的反咬,殷螭又会服软一点,赌上一堆牙痛咒来表白:“你放心,我就算答应过铁儿努什么,也全是敷衍,当不得真!我但凡有半点异心,天打雷劈——你不信?那就让我再也得不到你,我们永不团圆!这个誓还不够狠?唉,你gān吗较真我在敌营也发过誓呢?那不过是见蛮人傻,相信发誓,随便赌咒给他们听,回来当然就不算数了。赌咒qiáng如吃ròu,哪有一句可信?”

  不过他从敌营返城之后,却是过了好久才有机会将这些话说给林凤致听——他能返城,却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因为朝廷既然知道援军将至,和谈哪还肯轻易让步?朝中大臣甚至开始反对和谈,主张重新开战,说不定过几日便能与援军会合,共同击败北寇,擒拿敌酋。铁儿努消息倒也来得火速,登时撤了谈判,严阵以待,城中小王子也意图呼应作乱,幸亏城中街巷之内不宜于铁骑奔驰,军方监视他们的又都是擅长小巧擒拿术的高手,在狭窄地方小王子等人的武艺难以用其长,居然一一就擒。这时南京大军已渡过huáng河,将要进入直隶境内,四方勤王也响应出师,铁儿努倒也是枭雄,胜负都认得痛快,立即声称停战,要与城内换回人质之后班师。

  其实朝廷方面心照不宣,未尝不想让蛮族杀了殷螭,借刀杀人解决大麻烦,自己正好也不必放小王子,除掉蛮族的继承人和一批勇士。但袁百胜对殷螭忠心不二,哪肯同意这等危及恩主安全的勾当?林凤致也提议万万不能杀小王子,蛮酋儿子众多,杀掉一个继承人还可以另立,勇士也不是其全部力量,这时援军还在半路,倘若结仇太深,激起对方拼死攻城替子报仇,却又何苦?当然,也许可以用激怒他们作战的方法,拖住蛮族不能立即撤出长城,以便援军前来将之一举歼灭,但这样的话,在援军未到之前,染疫过半的京师军民必定也要损折不轻,流血牺牲的事,都是迫不得已,为什么不能尽量避免?

  所以在各方周旋之下,到底平安换了人质,小王子返营,殷螭回城。事后知晓自己险些被朝廷恶意抛弃断送,殷螭当然哓哓不服了好一阵,回头一想,却又豁然:“也罢!幸好是我去的,有小袁力主换回我,他也为我说话——若是他自己去,没准还大仁大义一回,说什么‘为国捐躯,勿以为念’的狗屁话,那么朝廷翻脸是翻定的了,他这忠臣死在敌营也是肯定了的!那时可不要把我气杀?”

  他这样想着,于是归城得意如凯旋,也委实受到朝廷接待人员热qíng奉迎了一回。殷螭抱怨了一堆在敌营饮食不好,睡眠不安,沐浴不便,娱乐缺乏……南城馆驿赶忙将他接入上等房舍,致上美馔佳肴,香汤华服,还颇是善解人意的送来两个俊秀娈童侍侯。殷螭一面泡在浴桶里舒服享受,一面打量着两个美童赏心悦目,心道驿官倒是知趣,怎么就能专门挑了我最爱的那等姿容送过来?自从与林凤致决裂之后,竟是长久不曾有过chuáng笫之乐,这时难免没节cao,心内痒痒的想尝尝滋味,然而转念一想:“不对,我好不容易回来,小林能不来探望?何况他自己答应了等我回来就跟我好,今晚肯定是要重温鸳梦了!我还是等他来罢,做人不能太三心二意。”

  于是打发了娈童回去,准备养足jīng力跟林凤致chuáng间叙旧,谁知直等到夜深人静,朝中其他部门官员倒是陆续来致问过,林太傅的大驾却迟迟不见。殷螭不免发急又发怒,怀疑小林又要食言,多半还是不肯来相好,想到自己连美童都不要,专心等他,怎么能两头脱空!派人去硬请,结果却是一个消息:“林太傅染了时疫,在家调养,说道不能过了病气给王爷,所以不能来,千万恕罪。”

  殷螭一时又惊又疑,兼以愤怒:“我在城外都不曾染病,他在城内倒得了时疫!这是怎么保养的?太不象话!”立即爬下chuáng穿了外袍,打马亲自去探病,不消说直接被林府卫兵给回绝了:“大人委实染疫,还在发烧,最是能过人的时候,此刻除了太医,连下人都不敢同大人接触,王爷贵体更要保重,还是请回。”殷螭气得只是嚷嚷,坚持要见,幸好在内就诊的太医出来,却是陪他去敌营的韦筠斋的师弟秦石,劝解道:“这时的确不能见面,纵使王爷不怕染上病,林大人却也受不得这惊扰。王爷在敌营十天,大人周旋朝政,实是过度cao劳,这才不慎中了疫气。如今王爷又执意要冒险去探视,伤了贵体,只怕大人更加忧心,病qíng定要反复,王爷还要斟酌。”

  殷螭没奈何的时候也只好讲理,于是托了秦石传话给林凤致要他好好养病,定要康复。他也不怕林凤致面上过不去,托秦石所传的话絮叨不休,尽是你侬我侬,自觉qíng深意重,却是ròu麻无比,连秦石都替他牙酸了好久。林凤致听了之后,体热不免又上升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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