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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64)

  他负手背对着先生,声音惆怅中又有一丝自嘲:“南京官员上奏揭此秘辛,无非要我与母后先生离心离德——我也想着,其实母后最初未必爱怜我,甚至未必看我在眼里罢。父皇驾崩之前,她压根儿没有想过收养我,任我在宫中地位微贱不及安宁。母后断不料父皇竟自青chūn盛年即宫车晏驾,仓促间便让别人抢了大位,又让王贵嫔母以子贵。她谋安宁之命,也不是为了我,只是去了安宁,便是去了王贵嫔,她做父皇唯一子嗣的嫡母,才不怕别人争锋……我究竟只是个夺权之具,倘若父皇只有安宁,她也自会设法除王贵嫔夺安宁为嗣,只是担着杀母之仇,日后揭穿,安宁未必如我孝顺。”

  林凤致不觉又唤了一声:“陛下!”殷璠回过身来,笑容微微苦涩:“总之,不是因为我是我,而是因为我是父皇之子,又是无母孤儿,这才得蒙青目——可是,我不能怨,因为母后委实对我很好,没有她我也到不得今日地步;先生……也是一样罢!我们的缘分,起源竟非善事,却也终究是缘分,抚育培养,不无那一点赤诚相待。”

  林凤致不说什么,只是退后一步,又恭顺跪倒行礼。殷璠微笑道:“先生,别的缘分且不说,便是从前与今日之比——我也大胆跟先生说一句,有些悖逆不道缺乏人伦的想头,委实是先生害我!这几年渐通人事,我便时时做一些羞于启齿的乱梦,这个源头,想必先生是明白的。”他看着林凤致脸上腾起红晕,眉间却渐渐挂上肃然,于是叹一声向后坐下,说道:“却不料今日前来,先生又让我撞上一回——我倒忽然悟了,休说先生言语中只当我是孩童,便是当我成年,也到底与他不是一般光景。他待你怎样,你又待他怎样,我其实……全无用力之处,这却又是怎样的缘?”

  林凤致便抬了头,良久说了一句:“陛下,臣有一言。”殷璠道:“先生请讲无妨。”林凤致道:“臣当年侍讲《诗经》,《大雅》中有一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陛下追问到底‘无终’又待如何?臣对道:‘无终’,实则也是一种‘终’。”

  厅间一时沉寂,静得几乎听到外面侍卫刀甲极低极低的铿锵作响,靠西面落地长窗的窗纸上不住有轻微的小物触碰,是廊下香花开得正盛,游蜂热热闹闹的围绕着,时不时会撞到一侧长窗格子里。可是,纵使迷恋芬芳撞晕了头,也终于会振翅飞起,自投去处。

  殷璠慢慢的道:“是,即使‘无终’也到底是个‘终’——我与先生君臣师生一场,却盼着总能善始善终。”

  他声音清明,眼神澄净,林凤致于是又深深伏拜下去,说道:“陛下万安,臣也愿与陛下,善始善终。”

  第106章

  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当殷螭还抱怨着被不作美的小鬼跑来打断好事,害得自己到嘴的鸭子又飞了的时候,回到营地不久,属下便来急报一件大事:“不好了!钱劲松因被拦阻出城,竟去首告了王爷!”

  殷螭这几日的谋划就是gān掉已有叛志、意图离开的钱劲松,暗算未成,却也加派人手控制住他不能整兵出城。不料自己因私事分了一点心,暂时没去处置了他,这降将竟自一不做二不休,索xing首告自己图谋不轨。殷螭一向持有只许我害人,不许人害我的行事准则,听了禀报登时大怒:“反了他了!我要宰他他不乖乖听命也就罢了,还敢告我?真是活腻了!”

  可是钱劲松作为重要首告人犯,业已被三法司带去候审,殷螭没到能公开提兵去攻陷内城的地步,想宰掉这活腻了的叛徒也力有未及。而钱劲松反叛或者说反正,仅仅是他手下将领纷纷自谋出路的明显化,袁百胜便失色向他秘密汇报:“末将该死,委实疏忽了!京营虽为末将所掌,却不料他们大多是赞同钱劲松领朝廷命离开的——钱劲松能去首告,即是京营故意监守不力,误了恩主大事!”

  原来在殷螭图谋向内城羽林军浸润自家势力的时候,小皇帝也没有忘记向京营中进行反浸润。按理说小皇帝所拥的直属兵力除了主要负责保护内城与皇城的羽林军,便是分散在京畿各卫所的南京军,京师五营由袁百胜做主帅,应该属于殷螭的势力范畴,然而五营却又各有所统,刘秉忠全掌京营的时候,尚有很大一部分势力可以为他所指挥抵御外敌,不能听命于他反叛朝廷,何况袁百胜一个外来将领?此刻京营有刘氏的原部属,有京中旧派,有外调入京补充的力量,想法各别,属于袁百胜嫡系也就是殷螭死党的人手,并非营中全部。那些立场不属于殷螭一党的将士,服膺袁百胜的军事才能,却未必赞同他的政治投向,要京营共同发动政变,勒令小皇帝下台,比当年刘秉忠将殷螭骗到天津卫自家地盘上“兵谏”,有利条件实在是相差甚远。

  所以面对这局势,殷螭不禁咬牙切齿,他虽然在chuáng上跟林凤致说着什么都不想了,也真心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了,可是一向做惯了搅事jīng,在他心里“见好就收”几乎等于吃亏,更加不肯白白送自己出去任人宰割。即使这等形势下也要腾挪的,立即指示袁百胜,将原本留在蓟州的大部秘密遣调回京师,又要想方设法将内城三门守兵换防,哪怕不能发动兵变,至少也要让朝廷不能轻易动自己。

  但这种时候简直就是完全处于下风,继钱劲松首告之后,内城三门便全部换了兵马,不再是原来京营或倾向于袁百胜、或保持中立的势力控制,而是统统更换上最为忠心朝廷那的一拨人,袁百胜又不擅长于这些斗争,想要偷换上自己的人手都迟了一步,只能惶然跟殷螭请罪,殷螭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我看钱劲松敢告我什么?我堂堂皇室嫡脉,好歹也陪京师守城四五个月,没功劳也有苦劳,安康那小鬼要是敢杀我,看他明君的招牌还打得出来!”

  其实殷螭也知道自己就是侄儿的最大威胁,明君的招牌固然要紧,皇家的争斗却何时不是你死我活的血腥?区分只是做的漂亮不漂亮而已。当初殷螭急功近利杀害殇太子,便委实是失策之极,白白给自己留了老大把柄;而如今殷璠想要除了祸患,当然不会跟朝堂白痴的叔叔学习,一定是要加以不赦之罪,占据道德高峰,名正言顺的搞掉才是gān净。

  所以钱劲松的首告,说的竟不是“靖王阻拦小将出城,意图加害,违背朝廷”之类伤不到殷螭根本的小事,直接告发一件大事:“围城之际,靖王实与外敌通谋。那刺杀徐尚书的jian细案,靖王便脱不了嫌疑——当初顺天府接报,称时太保窝藏刺客,以至靖王带兵抢人,与刘太师冲突,险些酿成内乱,实则即是靖王故意所为!”

  当初时钧入大理寺受审,最终也没有审查出结果,便以年老多病为由取保候审,后来围城紧急,这桩无头公案便也搁置下来,却不料钱劲松忽然翻出旧案,登时将殷螭放到了极其不利的地方。

  如今大理寺早换过新寺卿,身历四朝的铁面老臣汤宾仁早在清和六年致仕还乡,接手的官员远不及他有断案之才,遇上疑案便即哀叹棘手,而这回疑案牵涉到亲王,更加头疼,又要维持着三法司的架子,不能一旦不明头绪就推给皇帝亲断,于是只好硬着头发发帖公文去外城请教殷螭。称是“请教”而不直接提审,当然还是顾及到天潢贵胄的面子,殷螭却压根儿不加理会,直接无视:“笑话,从前只有我将人送大理寺的份,哪有自己被送进去的份?还想审我,也不掂掂他们斤两!”

  其实所谓“从前”,也即是永建朝大理寺审理的最著名案件,不消说就是林凤致的妖书案,殷螭为这一案简直悔断了肠子,一是自己一败涂地,埋伏下群臣离心离德废黜自己的根由;二是那一场将林凤致也伤得不轻,险些天年不永,直到现在他一生病,殷螭便直接想到是被重刑拷打之后体质虚弱的恶果,一面骂着活该也一面难受不已——所以当年让林凤致在大理寺受审,乃是殷螭自认所犯最糊涂的错误之始,如今换到自己,是万万不能现世报应,也去挨大理寺特产小板子的!

  好在到底他贵为亲王,又拥兵在外城驻扎,大理寺到底也没能耐qiáng命他回复,更别提审理刑讯了。然而纵使被告缺席,案子还是要查的,继续调查之下,殷螭的罪名只有越加越多,连跟随他去敌营的护卫都被提审了,并且是该亲兵秘密潜入内城,紧接着钱劲松的首告,又告了一状更厉害的:“靖王在敌营在做人质之际,曾与敌酋铁儿努歃血为盟,约为内应,要学石敬塘故事,出卖国朝基业。”

  殷螭在敌营跟对方随口应允合作的事,本来只有孙万年秘密告知林凤致,林凤致没替他往外宣扬,却私下里严厉斥责过,殷螭那时还觉得他小题大做,怎么能把敷衍话都当真?到这时被人告密,这才知道林凤致说的到底有道理:无论如何,外事jiāo往上要懂得说该说的话,端该端的架子,轻率应诺,纵使自己全无半点诚意,也会成为政治上致命的破绽——殷螭一贯说话不算数,这回没兑现的话却偏要被人拿来算数,所以也算自食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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