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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68)

  这捕风捉影的恶评还不是只有这一桩,另外还有更离奇的谣传——太后刘后薨于清和三十四年,谥为“孝慈昭宪钦仁端肃弼天祚圣皇太后”,史官亦誉其保育幼主、誓守京师之绩。然而刘后薨时,遗命不与仁宗合葬,却葬于永陵之东北角,号为回望京城,不忍弃此舍命相护之地。这般葬制甚是奇怪,史书上解释得颇为正大,民间后来却流传出另一种风言风语,称太后其实年轻时与某重臣有私,以此愧对丈夫,不敢合葬一室。

  这样的谣言,若教殷螭听见,自然要大呼不实:“她明明是害死了安宁,心中有愧,这才不愿意同皇兄与王贵嫔合葬,也算自我惩罚!如何能把我这头的帐,算到她头上去?我怎么又吃了一回亏,戴了流言中的绿头巾?岂有此理!”

  好在他们那时候已经无处听闻这些无根之谈,而后代无聊的研究者们,却颇yù从史传中扒出一些杂事秘辛。可惜林凤致的史料删削得一字不剩,连他的著作《虞山先生集》,也在清和朝由皇帝亲自下旨禁毁了,虽然每朝每代禁书总不可能禁毁gān净,自朝鲜亦尚有流传回来的,但因为公私书目均无记载,集中所录奏章谏议又显示出此人是个骨鲠之臣,与《佞幸传》的寥寥数语相去甚远,学者研究之下,认为此虞山非彼林氏,多半是书商故意拿同名书籍来割裂作伪,并无价值。

  《虞山先生集》的伪书名声得到洗刷,却在近代清和帝长陵科学考察之际,发现这位昭宗皇帝陪葬的书籍之中,竟有一册裹以huáng绫、隔了数百年尚自大部分完好的《虞山先生集》,与朝鲜发现的古籍比勘,全无差异,并且huáng绫之内,还端正放着装订好的一册奏章原件,都是文集所未载,而风格又相似,虽然奏章纸张受湿毁损得比较厉害,到底能够看见该臣子的署名为“臣林凤致谨呈”,于是这个林凤致究竟是不是“倾国双木子”,一度成为学者们好奇钻研的对象。

  同年江苏省常熟县虞山镇土地改造,据说挖出一块墓葬石碑,毁损甚重,却有部分字迹可辩。当地是著名考据大家之乡,于是一位擅长考据的学者,自该朝史传《废帝本纪》中钩沉索隐,同时参照长陵出土文献,以及当地林氏家谱,忽一日豁然大悟,著就《虞山林氏“倾国”考》一文,提出许多耸人听闻之观点。然而不幸的是旋即遭到文化界一场抨击,著者被打为“颂扬封建剥削阶级的变态‘爱qíng’、治学不严谨,哗众取宠”,学刊拒稿,手稿散失,从此这段故事又复尘埋。

  于是乎,笔者既无前辈考证可据,亦无学界勘误之能,只得姑妄言之,撰此稗史一部,幸读者亦姑妄听之,无可较真!

  不过后人的纷扰,当事人却是无法预知的,所以林凤致离朝的时候,还是带着非常轻快的心qíng,上疏告退,挂冠而去。那个时候离靖王安葬已过了两个月,朝中拜相大局渐定,大臣各派系因争首辅之位而互相攻讦的劲头也减弱许多,林凤致这时辞朝,倒算得一个知机而退,还能博得天子赐酒送别,以冠带身份,浩浩dàngdàng领着新雇家仆与朝中赏赐舟车南下。

  林凤致素来不喜欢太热闹,回乡更无需招摇,所以出京城不远,便即打发家仆登舟,自己和管家陆路先行。到临清码头换船,又吩咐从常熟北上来接自己的管家自行回去,好生照料庄园:“我未必定回,或一年或两年,甚或一辈子,总之要享山水清游之乐。庄田出息,你善加照管,我的生计,自会定期派人取款项敷用,以我印章为记。”

  他沿运河而下仍是骑马,一路行到扬州,这才改换乘舟,雇了一条可以住家的乌篷船,商议好一路去苏州,船夫选了个有些耳聋的老成人,比划着跟他吩咐:“到金陵多泊几日,要与个朋友同走。”船夫自然无不应允。

  林凤致一路驿行都不打官衔牌,到船上却挂了盏“林”字的碧纱灯笼,下船这日是九月十三,不日便到了瓜洲古渡,移船靠岸泊下,天际皓月已是满弦的圆。泊船不用掌舵,船夫倒入小舱就鼾鼾睡去了,林凤致一时却睡不着,收拾了睡铺,在小桌上摆开江头新买的菱芡瓜果,独自斟酒来饮。

  才斟满两杯酒,便听见小舱窗扇外被拍得啪啪作响,有人嚷道:“再不打开,我踹了。”林凤致好气又好笑,起身过去开了窗,道:“左邻右舍都有船,你也不怕打扰人家清梦?”

  殷螭笑道:“正是有人才跟你闹,你怕丢脸就老实一点,别惹我嚷破了。”林凤致但见他坐在岸沿石栏上,伸手抵着船窗,弯腰向自己笑着,月光当头洒落,江面上银光闪耀,反she得他眼神也是亮晶晶的。林凤致问道:“我不是安排你暂时在南京,等我回来找你同走?”殷螭道:“我为什么要听你安排!我从七月等你等到九月,再不亲自来逮你,谁知道你几时会回!我都疑心你又要撇我一辈子——这回逮着了,别想滑脱,乖乖上我的手罢。”

  林凤致只是笑,半晌才说了一句:“你还是胡闹,什么人也不带就独自出来,也不怕出事。”殷螭恨恨的道:“你还有良心管我?当初我只道你守我醒来,好歹也要跟我一道出京,结果你哄了我先走,自己还留在京里拖延!我在南京淡出鸟来,你怎么不顾念?多做几天官,难道多拿几份朝请俸养不成?”林凤致忍笑道:“真不愧在南京市井呆了几个月,说粗口和生意经都长进起来!我在朝中又不是故意拖延,总得有事善后,办妥了才好走。”

  殷螭赶忙问道:“是不是去找姓孙的和他家那两个小子?我可跟你说,就算找到,不许你没事收养,我不喜欢替人养儿子。”林凤致道:“没有收养,我派人送他们母子去孙兄老家了——传闻孙松遐实则未死,或者不日一家团圆,也未可知。”殷螭松口气道:“那才好!他们团圆他们的,我们团圆我们的,从此谁的闲事也不管,谁也不相gān。”

  林凤致仍然笑,殷螭瞪着他道:“你这回敢再跟我拿乔!一个人喝酒,都摆一对杯盏,可不是等着我?你肯定猜着我要提前来找你。”林凤致道:“我顺手罢了——你不进来?半夜河岸上喝秋风,有什么趣?”

  殷螭却不接他的邀请,自己退后站起身来,道:“我这回没那么容易听你的!我跟你讲,你在南京买给我的宅院田地,我统统卖掉了;替我挑选的随从,我也打发走了,只留了一个小六——他哭天抢地,说一个内官独个儿过不得生活,我只好留他服侍——总之一句话,你安排的我都不要,我可不爱在南京做富家翁,跟你还要隔两地,两处宅院两头聚。”林凤致道:“那你要怎地?”殷螭得意道:“我拿了卖宅院的银款,又没什么牵累,到哪儿不是快活!从前闷在宫里,不出京城。后来倒是出来了,却不是去南疆打仗,就是跟朝鲜捣乱,国朝大好河山,我居然也没玩过几处,这可不行,有生之年必得找补回来——你呢?”

  林凤致一笑道:“巧得很,我也正打发了管家回去照管家业,我孤身一人无事可做,不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日后游览倦了,也可以寻个安静的小山村住下,免得地方上官员来往,应接不暇。”殷螭喜道:“难得我们想到一起去了!你还等什么?赶紧出来跟我走——”

  他忽然想起来,俯身扶上石栏,笑道:“还记得去年四月,我跑到你家去劫你出来,在野外做过事后跟你说的话么?那时候是我不好,偏要欺负你,耽误我们到如今。可是你也乖觉,就能猜着我不诚心,连个小当都不肯上——我如今再同你说一回,你答应了罢。”他深深吸一口气,笑容微敛,正正经经的道:“这回是真的:小林,我来带你走,我们làng迹天涯,双宿双飞去,好不好?”

  林凤致也扶着窗栏,凝神看着他,良久忽然一笑,很gān脆的说了一句:“不好!”

  殷螭吃惊道:“为什么?这时候还怕我骗你?我怎么可能不真!”林凤致道:“我又怎么会说你不真——可是,我又为什么要跟你走?你身无长技,置些田产还嫌碍事,来个统统卖净;我好歹也是致仕官员,清白乡绅,为什么要跟你去游手好闲,坐吃山空?”

  他脸上带着笑容,说的似认真似取笑,殷螭琢磨一晌,恼道:“你还敢嫌我没产业?我一份大产业都被你害得没了——你好意思不跟我走!”林凤致笑道:“叫我跟你,免提。要跟也是你跟我,大家还不至于饿死。”

  殷螭气得跳过栏杆这面来,拍着他船窗道:“好风凉话!我饿过你么?你跟我还是我跟你,其实不是一样,就偏要讨个口头便宜!”林凤致道:“既是一样,你又闹什么意气?夜凉了,露水大得很,要进来就跳进来罢,不然我关窗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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