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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_梦溪石【完结】(21)

  不仅旁人在观望,贺泰自己心里也急:亲爹总算是让他回来了,可回来之后呢?

  现在一无爵位,二无差事,三无俸银,他们住在原鲁王府里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不说,京城物价太高,家境殷实的三口之家尚且要勤俭节约,更何况贺家有一大家子,现在他们就靠着当初谭今临别赠与的那些财物在过日子呢!

  他心急火燎,加上从竹山过来一路辛劳,没几天就病倒了。

  也不知皇帝是不是一直有派人关注他们,贺家人刚从街头巷口请来一位坐堂大夫,后脚朝廷的太医就上门了。

  与太医一道的,还有贺家的老熟人——当日去贺家秘密宣旨的那位内侍马宏。

  他也带来了皇帝的旨意:让贺泰入宫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贺湛搂着贺融温柔安慰:哥,别哭,还有我呢。

  贺融:嘤嘤嘤。

  贺湛:乖,别哭了。

  贺融:嘤嘤嘤。

  贺湛后脑勺一痛,茫然惊醒,转头四顾。

  贺融:做梦呢?一直在嘤嘤嘤什么?

  贺湛:……

  第16章

  长安既然没变,皇宫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变化,红墙绿瓦,巍峨高阔,仿佛还是离开时的样子。

  变的是人,是旧时模样。

  因着生病这一出,贺泰对陛见,已经没了之前那种兴奋忐忑的心qíng,等看见他那久未见面的父亲时,反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糙民贺泰,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跪拜,行礼,从小就刻入骨血的礼仪,时隔十一年,虽然有些生疏,可依旧分毫不错。

  “抬起头来。”等了片刻,才等到回应。

  贺泰依言抬头,感觉到前方无形压力,心跳又不自觉加快。

  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竭力定下心神,两人之间有些距离,贺泰看不清楚,不得不眯起眼睛,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举动有些不敬,忙又低下头。

  “你见老态了。”然后他就听见父亲叹了一声。

  来之前,贺泰已经准备好诸般说辞,譬如皇帝如果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他要怎么回答,如果问他这次竹山之战的表现,他又要如何回答。

  但设想了一大堆的答案,都抵不过这一句话。

  那一瞬间,贺泰想起了十一年前的往事,想起他曾经声嘶力竭在这间紫宸殿内为自己辩白,可终究还是被废为庶民,流放房州。

  他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伏下身躯,颤抖不止。

  皇帝制止近侍想要上前的动作,走到贺泰面前,摸出帕子,亲手递出去。

  贺泰抽抽噎噎接过帕子,谢了恩,终于得以近距离看见皇帝的容颜。

  十一年不见,他爹除了多了些白发之外,容貌几乎没有大改,反观是他自己,满脸沧桑,两鬓生灰,出去说他是他爹的爹都有人信。

  贺泰心下苍凉,擦去眼泪,勉qiáng笑道:“这些年,儿子在外,无一时不想着父亲,想着您老人家的龙体,如今见您气色红润,龙体康泰,儿子也就放下心了。”

  方才他端详皇帝的时候,皇帝其实也在端详他。

  长子后背微微佝偻,不复从前的挺拔,眼睛似乎也不大好了,整个人的jīng气神几乎被摧毁殆尽,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见这一幕,也不能不恻然,更何况,他们原本应该父慈子孝,共享天伦。

  皇帝又叹了口气:“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听见这句话,贺泰浑身寒毛霎时竖立,打了个激灵。

  他绝不会忘记,当年他被下令流放的前一个夜晚,就是在这里,同样是父子相见的场景,他的父亲,尊贵的皇帝陛下,也问了他这样一句话。

  时隔十一年,又是一模一样的问题!

  贺泰心跳如擂鼓,呼吸一点点粗重。

  他其实并不算愚钝,只是在需要时时刻刻保持警醒的皇家,脑筋有时候总转不过来,但他很清楚,这个问题至关重要,甚至关乎自己以后的处境和命运。

  十一年前,他带着几分赌气地说道:陛下说我错了,那我便是错了吧!

  然后回答他的是皇帝的一声冷笑,和一句“那好,既然知错,就该承担错误的后果,从今日起,朕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了”。

  贺泰想起临行之前,他如同在竹山时一般,将几个儿子召至跟前问计。

  当时长子贺穆劝他皇帝说什么就认什么,起码表现出诚恳知错的态度;次子贺秀提议将他们在竹山猎的猎物和gān货奉上,以表心意;三子贺融猜测皇帝可能会重提先太子旧事,让父亲以“涕泪悔意”来打动皇帝;五子贺湛则建议父亲对祖父晓以亲qíng,陈述他们在竹山时的困苦,以此让皇帝心软。

  平心而论,这几个人的意见都足够老成中肯,以贺家几兄弟的年纪阅历,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全因这些年流落在外,苦难磨砺。

  但此刻贺泰心慌意乱,被皇帝问得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选择谁的答案,下意识就蹦出一句话:“儿子、儿子是错了,但都是无心之失……”

  皇帝的脸色立马沉下来。

  贺泰慌忙补充:“当年贺琳勾结贺祎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儿子委实、委实没有参与啊!先太子也是儿子的兄弟,儿子便是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做出在家中窝藏巫蛊咒害先太子的事……”

  他越说越是觉得自己委屈,忍不住悲从中来。

  哭诉戛然而止,贺泰直接被踹倒在地!

  惊恐盖过了肩膀传来的剧痛,他猛地抬头,表qíng呆滞,双目圆睁。

  不单是贺泰,旁边的马宏也吓了一跳。

  皇帝冷笑一声,手指点点他:“朕还以为你在外头过了这么些年,应该学聪明一些,没想到这十一年跟白过似的,依旧那么蠢!”

  贺泰赶忙跪行两步,重新跪好:“陛下……父、父亲,恳请父亲开恩!”

  皇帝气得又要给他一脚,贺泰这回学聪明了,赶紧换个方向跪好,可怜巴巴看着他。

  “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错,你是没胆子掺和谋反的事,但当时跟贺琳书信往来,暗中勾勾搭搭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

  贺泰呼吸一滞,心头狂跳!

  自己当时已经足够小心,而且在贺祎与贺琳谋反事迹败露之前,立马就把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信件都烧得一gān二净,但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看着他的神色变幻,皇帝冷笑:“没想到朕知道是吧?你想着有先太子在,反正皇位也没你的份,就也抱着看好戏的心思,顺便再暗中跟贺祎勾搭一下,看能不能从中渔利,又或者,来个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是吧?”

  贺泰脸色煞白,不断叩首:“父亲,儿子知错了!当年儿子年轻气盛,一时糊涂,所以铸下大错……这些年儿子在外头日日反省,早已知道自己当年实在是愚不可及,贺祎láng子野心,岂可为谋?儿子那会儿压根就没想过跟着他们做那大逆不道的事qíng,只是他们找上门来,我实在推却不过,方才敷衍几回,后来那些事,我对天发誓,是一件都没有参与!”

  皇帝冷冷道:“你但凡参与一件,朕也不可能让你回来了。”

  贺泰心中一寒,不敢说话。

  皇帝:“还有在家中私藏巫蛊,咒害先太子的事……”

  贺泰喊冤:“父亲,书信往来的事,儿子无可辩驳,但这私藏巫蛊,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gān啊!先太子与我,毕竟是亲手足,我又如何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皇帝:“就算巫蛊之事与你无关,但鲁王府难道不是你的地盘?在自己家里,神不知鬼不觉被人藏了巫蛊,你还有脸跟朕喊冤?”

  “赵氏不过是你府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但她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被人利用,又或者是她身边人做的手脚,你当时查过没有?查出来没有!”

  贺泰面露羞愧,无言以对。

  皇帝哂笑,负手踱步:“你连自己的小家都管不好,还敢搅和进贺祎他们的事,想从中渔利?朕看你是不自量力!”

  贺泰深深伏下身子:“您教训得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儿子一样都没能做到,实在愧对自己的身份,您将我废黜流放,其实是用心良苦。”

  这番话不似作伪,可见出去十一年,也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皇帝微微缓下脸色:“生在天家,旁人一辈子汲汲营营的荣华富贵,你与生俱来就有,可并不代表你有资格拥有这些,如果没有相应的才德,到头来,只会跟贺祎、贺琳,甚至是乐弼那些人,一个下场。”

  贺泰拭泪:“是,房州地处偏狭,四周山陵环绕,本就比不得江南富庶,这些年儿子待在那里,也体察了不少民生疾苦,亲眼所见,方才发现自己从前碌碌无为,得过且过,实在辜负了君父的栽培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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