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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长恨水长_水明石【完结+番外】(171)

  话问出口,他自己也知不可能得到答案,只得移目去看老君。就见老君剌血制符,一边拍向那岩jīng的四壁,一边向杨戬说道:“要进入心炼dòng天,必须当年得到神王认可的诸人以自身jīng血为符,才能催动荠子须弥的机关前来接引。还好,岩jīng是一等一的坚固异物,破阵之人又误以为只是阵眼,不愿多费手脚,才总算避过了这场大劫。”

  话普说完,最后一道血符也印上了岩壁。红光从壁上放出,老君伸手把住杨戬左臂,喝道:“随我来!”向前疾撞过去。

  红光映到处的岩壁软若无物,如同穿行水中,口鼻微微一滞,眼前忽然大放光明,老君曾在此经历过一番生死大变,倒还罢了,余下众人中便是杨戬,也于瞬息之间神色微变,被眼前风物,深深地震撼入心底。

  广漠的空间庞大得无与伦比,淡雾蒸腾,穹形石顶上寒星大小的天然晶石闪动异芒,如天体星群轨迹,丝丝不乱,庄重堂皇。远壁遥不可见,隐约的黑色跳跃在雾中,妖异莫名,发散着奇特的光泽。八十一块岩jīng围绕空间正中一张高大的盘云宝榻,如群星拱斗,罗列有序,透出森严的法度。但地面之上,却全是零乱到极点的衣履冠带,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法器兵刃。

  杨戬虚摄起一柄量天尺,指上微一用力,顿化作一抹飞灰,说道:“连法器里的仙灵之气,都已涓滴无存。难怪天廷千余年前,便能放心毁去封神台。”老君却苦笑一声,向四下一指,道:“看到没有?杨戬,封神大典……便是你眼前的这一切……”

  长叹一声,他举步穿行其中,寻找合适炼制成七彩石的原料。岩jīng被炼化得越多,支撑阵法转化仙灵之气时的耗费便越大,也就越难合于现在的需要。转了一大圈,他终在左首第三块石边停下了脚步,那块岩jīng几乎未被炼过,也是整个dòng天里,唯一没有遗下冠履的所在。

  杨戬观颜查色,又见岩jīng位置也略移动过的迹象,心中顿时明了,微笑道:“道祖处事小心,预料先机,杨戬甚是佩服。”八十一名宗主中,既只有老君一人逃出,那么自是因他见机不对,在炼石过程中有所藏私,才留得余力自顾周全的了。

  老君叹道:“我若真能预料先机,就压根本不会来这劳么子封神大典。我还记得,我左侧是通天师弟。封神之战他好胜冲动,结果将门下弟子折损了大半,气恼之余,为挽回颓势,铁了心要在这炼石过程里孤注一掷,取悦古神。可他又如何想到?取悦的结果,竟只是自己最先灰飞烟灭罢了。我眼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地化为劫灰,心里的绝望一刻比一刻更甚,却还要隐忍待机,那样的滋味……”

  每一堆衣履,都代表了一个曾不可一世的宗主修真。只是他们没有他的幸运,没有能力冲出这座古神为他们备下的巨大坟场,只能由着真元耗尽,成为新秩序的牺牲奠品。

  “连魂魄都不复能存在了,死在这个地方,魂魄与身体一样,都会化为虚无。修道是为了解脱自我,可如他们这般,连以大法力逆回时空,都不能令他们复生的永远消亡,会不会才是真正不留余步的自我解脱呢?”

  老君感慨地低语道,伸手拍拍身边这块黑黝黝的岩jīng。至人无梦,但将他的话都奉为圭阜的门人弟子却从不知道,多少年来,身为道祖的他仍然有梦,这块貌不惊人的岩jīng,曾一次次地引他重历着噩梦,在汗湿衣衫的恐惧里惊醒,然后,坐待天明,再难安枕。

  杨戬也在打量四下qíng形,封神时见熟了的一些面容从记忆深处涌出。倔qiáng狂傲如通天,温文沉稳如元始,和善易亲如太乙,无一不是神通睥睨三界的大罗金仙,却是连转世重生的机会都永不复有,甚至不如那些生死海里,流转无休的普通凡人。

  一地零乱折she出的,或许,也将是他最终的结局?

  时、地不同,殊途而同归。三千年的挣扎,却只是既定的宿命,是清醒地走向这既定结局的过程……

  他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似要吐尽心中所有的感慨和纡郁,目视老君,问道:“看来道祖已找到合适的材料。却不知兜率里提到的那些炼石法要,老君有没有要补充的地方了?”

  老君回过神来,突然微笑了一声,道:“自然没有。不过,七彩石虽善封存一切,但却比不得岩jīng坚固,受外力重击时极易毁损,想来那也是神王兄妹不敢藉它长期封印盘古神力的原因了。”

  杨戬一笑,道:“是以你不肯与我同时出手,怕的便是法力相冲,会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老君已恢复了平素的神qíng,冷冷地道:“你若不信,那也不打紧,大不了你我入宝山而空回。但没有七彩石为证,新天条就算推出,也不能令天廷那两个死物承认。百般图谋,一切依旧,可惜啊可惜!”

  杨戬淡然道:“你不必相激,如何自处,杨戬心中有数。但老君的自处之道,却也须三思而行,阵外那只灰兔,仍不失为道祖的前车之鉴。”上前盘膝而坐,额间银芒闪烁,神目张开。

  玄魄岩jīng,水火不侵,五金不入,就连三味真火,也难损它分毫。唯一能炼化它的,只有法力jīng深的上仙,逆行内腑五行催动心火,以自身真元为薪,将心炼之火形诸于外,熔去岩jīng里斑驳的杂质,才能得到至jīng至纯的七彩圣石。

  心火发动,杨戬脸上一白,随即红如涂丹,却又透出青灰之色。额间神目中光华渐浓,凝结如实物,时伸时缩,激she至岩jīng之上,如银色火苗般地将整块岩jīng都拢罩其中。又过了片刻,光芒眩耀如日,只映得dòng天中霞辉闪烁,说不尽的千般祥瑞,万道灵光。

  老君退了一步,护体真气bào涨,护住周身。心炼之火与别物不同,刚猛霸道,离得太近,就算以道祖之能,也自奇热难当。三圣母心中担忧,想上前靠近哥哥,才一接近,如被火炙,痛呼一声,踉跄退后,全仗沉香扶持才不至委顿在地。

  反手捉住儿子手臂,三圣母惶恐地问道:“老君……老君并没说过炼石时,按诀发动的心炼之火会如此qiáng横难当!他……瞒下这一层是什么意思?”沉香铁青着脸摇了摇头,却不说话。炼石的过程必然凶险无比,老君若肯和盘说尽,那才真是怪事一桩。仅是在炙热里多受些煎熬么?还是会有其他更危险的境遇?

  杨戬额上汗水渗出,尚未滴落,便化为水气蒸发无影。热气腾起,身上如蒸热雾,神目却是银芒如电,心火喷出,燃烧得越发猛烈。原本黝黑的岩jīng,在火下渐透出五光十色的异相来,彩华灿烂,耀眼生辉,却又生出宏大无匹的吸力,竟是以心火为导,如鲸吞龙吸,将杨戬尚未转为心火的真元法力,径自噬入彩华之中。

  这变故突如其来,转瞬之间,无法形容的疲苏乏力便袭遍了周身。杨戬闷哼一声,伸手按在地面,勉qiáng维持着不至瘫软在地,只觉口gān舌燥,似乎所有的水分,都已在心火的炙热中挥发无存。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难受到了极点,心跳更急如万鼓雷动,似要震穿胸口,生硬硬地呕将出来一般。

  他竭力维持着神识清明,一边尽量抗御住这几乎无从与抗的吸力,一边催动真元,加速炼化的过程。但连呼吸都分外艰难,只想着就此沉沉睡去,意识里的一切都接近了麻痹,眼前的光与影,声与温,都如虚幻般地飘渺不定。唯一能确定的是铺开盖地的黑暗,正从心中弥漫出来,带着极度疲累,慢慢地湮灭着所有仅存的清醒。

  张口向舌上咬落,一阵剧烈的疼痛,助他暂时避开了沉沉黑暗的侵拢。他费力地挣开双目,映入眼中的,却是道祖那张童颜,在鹤发的衬托下,婴儿般的红润光泽。

  看着苦苦支撑的杨戬,老君捻须而笑。那是一种戏谑嘲弄的微笑,是算计得逞的得意,却混杂了侥幸,甚至是怜悯,仿佛那个位置上苦熬的无辜殉者,原该是他自己。封神带来的心结既成过去,现在的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清境大赤天道德天尊了。

  “七彩石善能封存一切,但它更大的特xing,却是善能吸取一切jīng元。所以岩jīng每多转化一分,你体力的流失,便要快上一分,哪怕全部炼化成功后,也还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或许,还有一点是不同的?当年的自己,是满怀的愤怒与不甘,而这个人,在此生死大劫中却为何仍如局外人一般地安然淡定,那人的皲裂的唇上浮出一抹倦怠又极有深意的微笑。

  老君的笑却从脸上倏然敛去,他白眉轻拧,眼中顿多了些冰冷的寒芒。

  他的左手缩回袖里,触上了那个微冷的器物——该是这个人早就猜出,其实道德天尊的手里,还掌控着唯一的生机吧?所以,才没有意想中的那种惊惶失措。而兜率宫里的和盘托出,入阵前的三窟之喻,都不过是这个人预设的应对,要将道祖手里的生机,变成一张不得不当场打出的明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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