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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_紫微流年【完结+番外】(30)

  文思渊只字不提被人拖过来的láng狈,左卿辞似也忘了,一派彬彬有礼的风仪,“何必多礼,文兄也是为试剑大会而来?”

  “来此处理一些私人琐事。”文思渊扫过对方身后,隐在废庙暗处的两名随侍隐约显出轮廓。

  左卿辞轻飘飘的挑破虚词:“我还当文兄与人有约,才冒雨至此。”

  文思渊力持镇定:“公子说笑了。”

  “寻常趣事说笑也无妨。”左卿辞慢条斯理的一扬眉,“不过文兄使人去盗双蝶宝镜,未免就有些过了。”

  文思渊一惊,猜不出他通晓了几分,“不知公子所言何意。”

  左卿辞也不打哑迷,“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那一挂荔果是文兄所赠?”

  文思渊佯作不解,“什么荔果?请恕在下愚昧。”

  “这一句诗虽风雅,语出却有深意。”左卿辞温雅的道来,淡逸如在品诗论文:“看似与荔枝相关,实则在后一句,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用以赠人,潜意责备受赠人东食西宿,见新忘旧,文兄以为然否。”

  文思渊见他说得如此透彻,唯有不语。

  左卿辞莞尔,话语盈出轻谑,“苏云落之于文兄,就如一棵源源不断的摇钱树,不想放手也是人之常qíng。”

  文思渊觉得唇舌有些燥,gān涩的一笑:“原来公子瞧上了她?想不到一介胡姬能有这样的福气。”

  左卿辞凝视着对方眉间晦涩的郁色,深觉有趣,“文兄结识她多年,觉得苏云落是怎样一个人。”

  文思渊将每个字在脑中过了一遍,才含糊道,“除了生意往来,其他的倒是不了解。”

  “在我看来,她实在是天下最蠢的人。”相较于文思渊的谨慎,左卿辞言语随意,漫不经心的评议,“空有一身非凡的本事,偏偏受制身不由已,遭人百般利用而不得解脱,何其可悲。”

  文思渊怎会听不出含沙she影,qiáng笑了一下:“此话有些言过其实了,江湖上各有所长,合作各得其益,如何谈得上利用。何况以她的本事,若是无意谁能相qiáng。”

  俊颜流露出薄淡的傲意,左卿辞略一点头,“不错,这也正是我想请教,文兄是用了何种方法,将她钳弄于股掌之中?”

  “公子误会了,我——”文思渊仍在申辩,可是他的声音断了,咽喉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张开嘴也没有半分空气进入肺中。转瞬间他面色青紫,额头胀痛,双手不由自主的抠住喉间,整个人跪跌在地,喑哑的咯声伴着轻嘶在庙中回响。

  左卿辞的笑容依然完美,却多了一股森冷的诡意,犹如玉面修罗在九重天上遥远的俯窥。

  文思渊的双眼渐渐模糊,喉咙被他抓出了血,在他以为自己将窒息而亡的一刹,忽然间又有了空气涌入。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冷汗涔涔而下,余悸犹存的抚着喉结,看着左卿辞猛然想起了一个人,面色遽然惨变。这不可能,他明明探过对方确为左候亲子,当年涉及内争而失踪,虽然牵连到权门密辛未敢深查,失踪十几年内的qíng形一无所知,但怎么竟会是——

  眼前的人一派清贵优雅,仿佛片刻之前的事根本不存在,“涪州一地武林豪客众多,难免生出意外,若是江湖上从此少了百晓公子,可真是一桩憾事。”

  chūn风般的话语听在耳中字字催命,文思渊越想越怵,无数传闻迸散脑海,心神剧震如坠冰窟,再难以维持镇定,“公子就不怕有损侯府清誉?”

  左卿辞容色轻慢,全不在意的掸了掸衣袖:“一时三刻后,再无人能认出文兄的模样,这清誉自然不会有半分折损。”

  他的话语云淡风轻,文思渊听得彻骨寒凉,一时竟有些脱力。

  仿佛有什么无声无息的存在,文思渊鬓边忽然有数十余根发丝无由自断,飘然在风中坠落。

  文思渊面色青黑,几乎不敢呼吸。

  “文兄坚持守口也无妨,不知下一个掉落的是什么,等鼻子眼睛坠下来,可是后悔也无用了。” 左卿辞微微一笑,杀机分明的话语被他说的温文尔雅,又奇异的融和。

  文思渊悚极而恐,冷汗浸湿了衣襟,他知今日生死一线,活下来只能凭运气,唯有把心一横:“控制她的人不是我。”

  左卿辞轻淡的挑了一下眉。

  ☆、江畔寻

  不等对方言语,文思渊立即接着说下去:“她所以做贼,全是为了寻药。”

  既然对方如此知机,左卿辞显出了良好的耐心,“说来听听。”

  一线生机在此一言,文思渊唯恐不详尽:“这些药自她出道时已在寻找,共为八味,分别为碧心兰、幽陀参,佛叩泉、风锁竺huáng、赤眼明藤、汉旌节,鹤尾白、锡兰星叶。”

  碧心兰生于极热之地,佛叩泉为千年地脉所凝,赤眼明藤长于万仞绝涧,风锁竺huáng出自极北的深山……这些药用途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异常珍罕难寻,左卿辞心下起疑,“她要这些做什么?”

  “她对这些药空前执着,我也曾问过,她仅道有人告诉她这些药可以让她成为绝世高手。”文思渊不敢有半分虚辞,有问必答,“我以为想找齐纯属作梦,没想到她陆陆续续得了大半,如今仅余下三味。”

  “绝世高手,文兄会如此轻信?”左卿辞毫不留qíng的嘲谑,这些药虽然各有奇效,却无法造就武林神话,她更不是狂热追求力量的人,真正的理由绝不会这般可笑。

  文思渊以为左卿辞会追问细节,谁知对方根本不提,唯有道:“她不愿多说,只让我打听这些药的消息,我也不便多问。”

  左卿辞淡讽的一晒:“为了得到消息,她必然要用异宝奇珍来换,文兄这生意做得真是妙极。”

  “各取所需而已。”文思渊冷汗渗衣,小心翼翼的解释:“一个消息只换一件,此外的窃盗是她自己需要钱,我仅是抽一点佣金。”

  左卿辞算是接受了解释,又询出另一个问题,“她的钱都用在何处。”

  “不瞒公子,我对此一无所知。”文思渊观察对方的神色,苦笑道,“或许公子不信,她戒备心qiáng,又生xing寡言,除了生意不会多说半句,实在无从了解。”

  庙外细雨淅淅沥沥,左卿辞的声音也似雨幕般轻忽淡远,“这话就是推脱了,以文兄的心机手腕,合作多年还探察不出端倪,岂能在江湖上存身至今。”

  不经意的话语蕴着可怕的压力,文思渊如临深渊,哪敢再饰辞:“并非欺瞒公子,她确实从我这里得了钱就化形远遁,遣人追踪也一无所得,不过时久了,我私下也有几分猜测,此事大概与她师父有些相gān。”

  左卿辞不见半分惊诧,长眸微微一沉:“果然剑魔未死。”

  这位贵公子所知的比预料中更多,他与苏云落之间——文思渊辨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涩道,“公子既然清楚她出身正阳宫,师从苏璇,想必对当年的旧事也有所闻。”

  清俊的眉峰半聚,左卿辞的神色极为不愉:“不是说苏璇已疯了,还用得着费心思去觅药?疯病岂是医药所能治愈,简直愚蠢透顶。”

  听得对方低骂,文思渊竟然生出一丝隐秘的快意,他捺住qíng绪低眉顺眼,“她自幼孤僻,极少近人,唯一在意的就是苏璇,除开此人以外,世间哪还有什么能让她竭尽心力如斯。”

  左卿辞淡掠了文思渊一眼,“就算苏璇还活着,依他颠狂杀人的疯魔,如何匿得了形迹,多年不为世人所知。”

  “或许她将人送去了方外谷。”文思渊说出了长久以来的推断,“公子想必也听说过,方外谷中续生死,一诊一药一千金,那里医术神妙,然而在谷中停留须耗费重金,她每年要凑齐两千两huáng金,必是与此有关。”

  左卿辞沉默了一刻,转道,“你与她如何相识?”

  文思渊深知唯有引起兴头,才能在对方面前显出价值,回答极详尽,“近十年前,一名江湖同道设宴,中途有人传报,有个胡人少女想购他手中的风锁竺huáng。此药有延寿奇效,等闲谁肯出让,何况是身份低微的胡姬来求,根本未曾放在眼里,没想她居然硬闯了进来。”

  左卿辞果然听得颇有兴味:“后来如何?”

  文思渊继续道,“那时她尚未及笄,剑术jīng妙,然而单纯不谙世事,那位同道便提出三月为期,指名索要珍器玉莲花作为jiāo换,将她骗离了宴场。”

  单衫乌鬓,身形初长的胡人少女,美丽而稚涩,在众人的嘲讽喝斥中倔qiáng的茕立,一试白虹满座惊,该是何等风qíng,左卿辞忽然有一瞬的分神。

  文思渊道,“我觉得有趣,就留人探看,三月后她确然持宝而至,那位江湖同道贪图宝物,又见色起意,发现她衣衫透血,竟然趁势下手,意图人财两得。”

  初出江湖的雏鸟折于小人之手,在江湖中并不鲜见,左卿辞道:“你救了她?”

  文思渊想点头,但在那双长眸的凝视下无法说谎,唯有坦白:“人是她杀的,我仅是将她拣回去养伤。”

  左卿辞瞬间想透了关联,浮起淡淡的嘲讽,“而后见她根底上佳,唯独欠缺经验,起了心栽培,索xing从牢中弄出惯盗,教她易容与窃盗之技?”

  未想到他知悉得这样深,文思渊面色发白,脊背汗出如浆。

  左卿辞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文兄好手段,成功养出了一名傀儡,带来源源不绝的金钱。”

  文思渊僵了僵,过了半晌才咬牙道:“如公子所言,我确有私心,但这对她也并非无益。她执意寻药,经验太少又行事莽撞,若不是我帮佐筹划,她早已身陷囹圄,更何谈助公子域外之行。”

  左卿辞一晒,确也不否认,“这话不错,过去的就罢了,而今既然我瞧上了她,就容不得背后有人弄鬼。”

  他说得如此直接,俨然已将苏云落视为禁脔,文思渊反而无词,好一会才勉声回道:“既然公子不喜,明日起我定会远避,绝不再现。”

  这个人jīng明识势又懂进退,无怪能在江湖中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左卿辞无声的笑了笑,“如此知机,文兄真是聪明人。”

  文思渊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会落到如今的局面,他舌根发苦,“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子不计冒犯,留我一命,将来或许还有供驱策之处。”

  话语说的很恳切,可惜左卿辞似乎全无宽谅之心,悠然一叹,“江湖中少了文兄确是遗憾,可文兄手眼通天,消息遍天下,却让人不得不忧。”

  文思渊立即撩衣跪地,举手盟誓:“我愿发下毒誓绝不外传,如违此誓,教我贫病jiāo加,潦倒终身,死无葬身之地。”

  左卿辞浅淡一笑,显是不以为然。

  文思渊心知再无法打动就是必死之局,甩出最后的筹码:“自快雪楼江岸截杀失手后,安华公主恼恨非常,前日遣人密会天诛阁,意图进一步狙杀公子。侯爷似有所知,拦下了密使,并传书二公子与公子结伴而返;另外金陵传闻公子行将议亲,候爷也与几家世族有所言及,想是因此刺激了公主。”

  不知是哪一句令左卿辞失了笑容,眉宇倏沉。

  冷汗从文思渊脊上滑落,他尽力让声音如常,“公子手段非凡,但暗算难防,公子又不愿显露,难免束手束脚。若能容qíng暂文某留一命,江湖上的消息但凡文某所知,无不入公子之耳。”

  左卿辞终于沉吟了一刻,这人知机惜命又消息通达,确还有几分用,“文兄若能言而有信——”

  文思渊何等jīng到,“文某不敢违誓,公子自有一百种手段取我xing命。”

  “文兄言重了,如今我潜心医道,也不宜随意重归旧行。”左卿辞慢悠悠的踱了几步,忽而一笑,“今日让文兄受惊了,此后有暇,不妨每隔三个月与我一叙,也好安彼此之心。”

  轻缓的话语传入文思渊耳中,生生bī出了一身冷汗,虽然留了后患,好歹躲过了眼前的死劫,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多谢公子,文某自当谨尊。”

  暮色中的江柳似绡雾轻柔,糙丛中几只夏蛙低低的咕鸣,四十八骨的油纸伞跌在地上淋了许久的雨,终于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拾起。

  苏云落已经等了许久,始终未见文思渊的身影。

  她没有焦燥,只要有希望,她有近乎无限的耐心。

  怀中的铜镜被体温烘暖,她漫散的思考是否该趁夜出城。窃镜之举彻底得罪了左卿辞,待消息散开,神捕也会追踪而来,涪州已不适合再留,必须尽速离开,这一身衣裳太过jīng致,不适合继续穿着。想到这里,她轻抚了一下宽袖繁密的纹绣。丝滑的衣料色泽明丽,是她穿过最好的衣裳,来自琅琊郡主的馈赠,她却恩将仇报,盗了郡主的亲眷。

  一丝丝愧疚从苏云落心底泛起,那个温婉的女子一旦知悉真相,一定会非常失望。

  觉察到有人接近,她收住心神抬头,一瞬间愕然僵硬。

  亭外,颀长的身形如临风玉树,俊逸的脸庞盈着浅笑,左卿辞优雅的举伞相邀。“江畔风冷湿重,不宜久羁,回去吧。”

  江风chuī得乌发缭乱,有几缕落在颊上,衬得苏云落的脸惊心的白,她怔了半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左卿辞莞尔一谑,“自是心有灵犀,不管云落在何处,我都能寻到。”

  苏云落沉默以对,左卿辞全不着气,笑吟吟的给了答案:“说破了也无奇,有种特制的香露,沾衣数月不散,常人难察,稍加驯化就可使飞鸟循香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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