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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_紫微流年【完结+番外】(40)

  左/倾怀立刻使人放下软梯,等人登船后一番寒喧笑闹,又带过来与左卿辞见礼。

  左卿辞正漫不经心的赏景,忽觉身侧影动,一直安静的苏云落不知怎的退到了角落。

  “大哥,这是翟双衡与楚寄,在涪州曾会过,还有一位是江南季府的公子季书翰。”左/倾怀的手臂揽着楚寄的肩,热qíng的为双方引见。

  翟双衡风流大方,楚寄端正潇洒,季书翰儒雅斯文,三人俱是世族公子,皆有世家涵养出的形容气度,全不拘谨,见过礼就要敬酒。

  左/倾怀命侍从取来空盏,瞥见角落的胡姬,随口差遣:“还不替几位公子倒酒。”

  胡姬静了一刹,默然执壶近前。

  季书翰接过满盛的酒盏,偶然扫了一眼,本已移开的视线忽然转回,似乎被什么揪住心神,忘了周围,怔怔的盯着斟酒的胡姬。雪后的湖光澄亮,映得她一双深睫浓翘分明,睫下的小痣鲜红yù滴。

  季书翰手中的酒盏泼簌而落,被洒了半身的翟双衡叫了一声,láng狈的退避,几个人都注意过来。

  季书翰无暇旁顾,胸口像塞了一团厚絮,柔软而窒痛。“小落?”

  这一角瞬时安静了,□□怀疑惑的看着季书翰,又瞧看胡姬。

  被众人注目的胡姬一动不动,头垂的极低,僵得像一块石头。

  “抬起眼,让我看看你的脸。”季书翰忘形的抬手,竟是不顾礼仪,要取下她遮面的薄纱。

  幽深的眼瞳说不出的慌,她退了两步,背后已抵上了墙壁。

  左卿辞翩然一拦,将她挡在身后,推回季书翰的手臂。“季兄失态了,她是我的侍姬。”

  季书翰回过神,犹如从梦中醒来,神qíng散乱:“抱歉,她是一位故人。”

  “季兄大概是认错了。”左卿辞的话语客气而疏冷,明确提醒对方的逾距。

  季书翰停了一瞬,再度看向他身后的人,盯着她低垂的眉眼,惹人轻怜的胭脂痣,哑声开口:“不会错,这名胡姬与我有旧,公子可否割爱,我愿以重金相易。”

  猝然的变化让旁人全呆住了,左卿辞极淡道,“季兄不觉得有些过了?”

  季书翰咬了咬牙,深长一揖,“还请公子见谅,容我不qíng之qíng,多少金都无妨。”这一请求虽然突兀,却也不算过于逾礼,侍婢或姬人与玩物无异,用以赠人也是屡见不鲜,名士之间往往视为雅事。

  左卿辞长眸略沉,又笑了,清贵中添了一份矜傲:“季兄实在慷慨,我倒不知阁下竟然如此爱重,愿以huáng金万两,珠玉百斛为易。”

  旁听的人尽皆错愕,虽然是见惯场面的世家子弟,也听惯了艳姬换名马,明珠赎美人一类的趣谈,但开出这般昂贵的价码,着实过于惊骇了。

  翟双衡第一个冷哼出来:“公子好手笔,我竟不知什么样的绝色美人值得huáng金万两、珠玉百斛,容我等品评一番如何。”

  楚寄没有应声,暗中递了个眼色,翟双衡蓦然想起这位左大公子身边卧虎藏龙,其中就有一位在试剑台上斩了屠神的。当时的qíng形犹在眼前,翟双衡禁不住收了口惊疑的打量,但若真是那位神秘的胡姬,又何须躲在公子身后,翟双衡越发疑惑。

  左/倾怀未想那么远,见气氛僵滞,他从旁劝解:“大哥,或许季兄确实认得这名胡姬——”

  “若舍不得重金,就等成了季府之主再来说话。”左卿辞俊颜冰冷,怫然打断了左/倾怀的话语,“此姬是我所爱,今日初见季兄便要qiáng索,欺我左卿辞无能?”

  这一句说得极重,几人悉数哑然。

  季书翰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长揖致歉。“是我失态了,还请两位公子见谅,可否容我瞧一瞧她的容貌。”

  左卿辞受了一礼也不客气,冷淡的一口回绝,“抱歉,也请季公子见谅,能见她面容的唯有我。”

  好好的一场游宴,平地起了不快,左/倾怀头疼不已,唯有与另两位友人将季书翰连拖带扯,到船舫另一头几个人私下劝解。

  左卿辞遥遥的掠了一眼,回味季书翰的眼神,炙热而紊乱,执着得令人不悦。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人,娇柔的胡姬安静驯顺,不言不语。

  指尖把玩发辫上的明珠,左卿辞贴近玉白的耳垂,轻声道:“云落可有什么要说?”

  她沉默了一会,“九年前,我盗过江南季府的玉莲花。”

  这个答案不算意外,左卿辞道,“当时你还未习易容?”

  听不出藏着怎样的qíng绪,她的声音很轻,“除了剑术,那时我什么也不会。”

  左卿辞不动声色,臂间略收,将她环得更紧:“季府为江南大族,不是等闲人家,你用了什么法子?”

  或许不习惯在人前这样亲密,她稍挣了一下,“季府买了一批耍百戏的伶人。”

  胡姬要入府,确实也只能混为下役,左卿辞道,“你在府里留了多久?”

  她道,“三个月。”

  左卿辞心下了然,拇指抚过她睫下的小痣,长眸凝光:“苏云落,你可害人不浅。”

  她垂下睫没有答话。

  过了片刻,左卿辞再度开口,清沉的低语似带着谑笑,“历时九年仍能让季府公子魂牵梦萦,一眼识出,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静默不语,他也不需要回答,不紧不慢的推敲,一点点抽丝剥茧:“按季公子当时的年纪,未必能得知家族秘宝藏于何处,你既是为盗宝而去,自不会引人关注,更不是招惹是非的xingqíng,那么——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她的身体微微一动,他搂住她,依偎的姿态更亲昵:“别动,那几位公子可是想寻机问个清楚,更想验证你是不是飞寇儿,一个不巧,弄到从结冰的湖里逃走,滋味可不会太妙。”

  带着讥讽的话语和男子气息一起钻入耳中,分不清是戏是怒,她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争论似乎结束了,左/倾怀当先走回,后面跟着季书翰,斯文的脸庞仍有不甘,直直盯着偎在左卿辞怀中的人,泄露出难言的qíng愫。

  左卿辞的神色很奇异,唇角的微笑仿佛嘲讽,又像是漫然的轻浮,他的指尖挑开她覆面的薄纱。

  尽管清楚半侧的姿势还算隐秘,她仍是反shexing的想夺回面纱,刚抬起手,一张俊颜压下来,覆住她错愕的唇。他的手握在她颈后,仿佛在控制一只随时可能逃走的猎物,舌尖探入齿际,席卷而来的是征服般的掠夺。

  她的神思乱起来,一瞬间眩惑而无力,分不清他在想什么,当着旁人的面又不便推开,细指紧紧的握成拳,抵在他胸膛上。

  等他终于放开,重新替她覆上面巾,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双矜冷的长眸,莫名的让人心慌。

  数步之外是季书翰的身影,他僵怔一旁,俊容苍白,说不出的痛楚。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关于男主处不处的争议,在此说明:

  我以为判断一个人物是否可取,应该是看其特xing及行事,至于处不处则由环境背景和人物xing格来决定。

  旧时男人评价女人非处就等于渣,价值大打折扣。这种言论自然是偏激狭隘,反过来如果女生也这么评价男生,又有何不同,咱们总得比古人先进一点吧。

  左卿辞少年纵xing又无羁束,红尘千惑万yù恣意撷尽,才有现在的万花不入眼,独见云落有趣,这是人物经历和时势使然。真要换成一个未见万物真xing的青年,又何来妙心剥去污名与一层层隐藏,见到真实的阿落,多半径直去爱名门高足又温柔解语的沈曼青咯。

  一个人所经历的各种诱惑与阅历,与见识不可分割,何以□□能免。我想就算阿落不是处,左卿辞也不会介意,是真名士自风流,男女皆如此,不在处不处

  ☆、故缘浅

  “我家主人不便见客,季公子请回吧。”

  白陌又一次婉拒了季书翰,无视对方失望的神态,退回府内。

  待仆役合上门,他转头去了书房,立在门外小心的禀报,“二公子送来了帖子,邀公子冬至一聚。”

  左卿辞在桌案后配药,他以绳结收束宽袖,露出一截白色中衣短腕,修长的指尖挑起一杆紫铜小秤,称量完毕,将药材倾入一只玉臼。案上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药具,置着数十枚药瓶,令人眼花缭乱。闻声他头也不抬,“暂时先放着。”

  白陌知机的改了话题,“腊月将近,这府中灯笼幔帐之类也该换得喜气些,我已备下——”

  左卿辞挑出一枚截片观察成色,又丢入药臼继续研磨,淡道,“年年这个时候满屋大红,看着生厌,让我眼底清净些。”

  白陌被堵的无话,默默的退了下去,及至看到秦尘,忍不住倾出抱怨,“全是那女人惹出来的麻烦,姓季的也不懂眼色,频频请见,害得公子近日心qíng极差,谁都不好过。”

  秦尘不置一辞,擦了半天剑才道,“公子还是不肯见姓季的?”

  “我哪敢上禀。”白陌满腹牢骚,苦闷之极,“公子心qíng不好便会制药,你去看看书房的桌案,我都不敢进门。”

  秦尘思了好一会,“你觉得公子为何不悦?”

  “还不是她游湖后不声不响的跑了,八成是去见那个姓季的。”白陌没好气道。“你没见当日的样子,一看就是旧qíng重逢,谁知道私下做了什么,枉公子对她那般好,真是不值。”

  秦尘摇了摇头,“如果是那样,季府公子又何必数度求见。”

  白陌听着他一说,越发不解,“那你说公子在气什么,她以前又不是没走过,公子可从不在意。”

  秦尘弹了弹手中的剑,忽然笑了。

  一阵轻风掠过,chuī得案上垫药的桑纸一动。

  炼药时不容半分惊扰,左卿辞抬头瞥见一扇窗不知怎的开了,眉头微蹙,刚要斥唤白陌,忽然一顿,片刻后收起药具,净了手缓缓行过去。

  临窗的桌案多了一张银亮的雪láng皮,还有一枚晶莹通透的兔儿冰雕,刻得生动细致,嘴里衔了一枚小小的萝卜。

  láng皮是瓦罕山谷所出,左卿辞并不陌生,无表qíng的俊颜有细微的变化,仿佛和风chuī过冰封的湖面,唯有声音依然淡淡。“人已经来了,还躲什么。”

  窗外翻入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幽圆的瞳眸似乎有些局促。

  左卿辞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她仿佛应该解释,但又不知说什么,最终只道,“天冷,láng皮送你,我先——”

  “冰雕是你做的?”他突然打断了她。

  她停了停,点了一下头。

  左卿辞自顾自的拈起冰雕细看,冰饰花样繁多,这只兔儿冰雕尽管漂亮,但也不算特异。“何时有闲qíng学这个。”

  “以前在山上无事,会取一些冰块雕着玩。”看不出他心qíng好坏,她低声道。“山上冷,可以放很久,一个院子摆满,燃上灯很好看。”

  兔子的耳朵半竖半垂,别有几分趣致,左卿辞瞥了她一眼,“你一个人住那间院子?”

  她不明其义,还是答了,“还有一个洒扫的嬷嬷,不过她畏冷,一近初秋就下山了。”

  长时间的寂静让气氛变得尴尬,左卿辞终于开口,“这冰兔很好,可惜我从未见过院子里置满冰雕,点上灯烛的盛景。”

  即使有些茫然,她也不会发问,只是静听。

  “还有几日就是冬至,白陌心粗,也不懂章法,宅子里不见半分装饰,全不像样子。”左卿辞轻淡的似在责备,又像解释,不知怎么话锋忽转,“若是云落有暇,可否稍事辛苦,让我见识一下所说的满院冰灯之景?”

  她愕住了,左卿辞不等她开口,“云落不愿?”

  她沉默了很久,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终低下了头,“金陵不比山上,未必有足够的冰。”

  左卿辞轻浅一笑,分不清是何种意味,“我当云落不肯,原来仅是区区小碍,这有何难。”

  对尊贵的侯府公子而言,一切都不是难事。

  浩dàng的湖面是一座天然冰库,役夫凿开厚冰拖上滑锹,由专人运上马车,一辆辆冰车沿途不绝,引得路人侧首,后院的廊下很快堆起了一座冰山。

  冰山透出的寒气极冷,几乎像冬日的天都峰。那一时节山巅滴水成冰,石径峭滑,寻衅的人也消失了,世间似乎仅剩她一个人,日子安静而漫长。冰雕曾是她打发时间的游戏,那时她很孤独,但很平静,从未想过有一天,要赶制足以摆满一院的冰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年节一天天近了,街外时常响起零星的鞭pào,带着等不及的喜悦,在孩童们的欢呼中炸响。而她坐在空dàng的后廊,将坚冰劈开,一块块雕琢成型。

  每隔一阵,白陌就会将完成的冰雕收走。左卿辞仿佛消失了,只剩她机械的,不停的将坚冷透明的冰凿成各种形态。

  仙鹤、香炉、古钟、剑筒,然后是她曾记得的一些宝物形状,如意、珊瑚、玉屏、古琴;最后她开始雕雪láng、骆驼、huáng羊——大大小小的冰雕一个接一个,无数零星的记忆随之涌现,她的手臂越来越重,心口仿佛被什么堵着,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她隐约知道,这一地的冰雕根本毫无意义,他不过是心头不悦,用这种方式惩责。而她甚至不懂他不快的原因。她的心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想扔下冰凿转身而去,远离这难堪又可笑的境地;另一半朦胧的不舍,贪恋他曾经给予的温柔。

  一块块凿下去,恍惚中又回到了山巅,所有晨钟暮鼓、云板传召都与她无关,属于她的仅有一院的寂落。有时乱极了,她就将头埋在膝上蜷一会,熨平胸口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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