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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_魏香音/罪化【完结】(64)


然而正是这些简陋的号舍,却将永久地改变他们的命运。
待考生们全都入了号舍,考官下令鸣pào开试。号舍所在的每一条长巷随即关栅上锁。只留下数名号军,监察考纪并管理杂务。
开试之后,礼部侍郎与诸位监考官登临明远楼,检视考纪,其中更有一抹紫色的挺拔身影,显得尤为醒目。
忐忑数日之后,陆幽终究是主动求到了特许,从宫中来到贡院观摩。
眼下时值元月,chūn寒料峭。站在明远楼上远眺,只见屋顶残雪未消,阵阵寒风在长巷之中穿行,呼啸作响。
楼上众人皆外罩裘服,身旁还燃着火盆,却依旧冻得耸肩缩背。
然而号舍之中,所有考生只允许身着单毡的衣裤鞋袜。有些经验老道的,随身带着暖炉或许还好过一些;若是双手空空而来的,只怕是要咬着牙齿硬捱上好些日子了。
可即便是如此艰苦卓绝的条件,陆幽仍旧忍不住频频出神,想象自己若是参与其中,该是怎么样一副景象——
过省试、入殿试,然后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获得朝廷重用,而后一步一步,施展出自己从经史典籍中领悟得来的理念与抱负。
——本该如此的,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暗紫色绣着金线的衣袍。
是嫉妒啊……
他竟嫉妒那些,正耐着酷寒,奋笔疾书的莘莘学子们。
更嫉妒瑞郎。

第101章 殿试

这一天,唐瑞郎也在应试。只不过,堂堂尚书右仆she家的公子,自然无需与普通贡生一起忍受这凄风苦雨。
由于唐家乃是宗室姻亲,而唐权又在朝廷中担任要职,为了避嫌,他参加得是吏部考功司的“别头试”。
从明远楼这边,也可以望见设在西边吏部选院中的试场。那是一座朱门绿户的小楼,虽然门户紧闭,却不难想见,里面的条件一定要比贡院舒适许多。
如果说,贡院这边的考生是在为了改变自己的人生而奋斗,那么小楼里的那些人,恐怕就将左右着大宁朝的将来。
五千余名考生,分为三场。待全部考完,大半个月的日夜便也匆匆流逝。
这之后,所有试卷糊名,jiāo由点检试卷官、参详官、知贡举三级评审,又废去十数日。其后省试放榜,五千余名考生,最后留下的只有一百三十一人。
二月初三,清晨点卯时分,钟鼓齐鸣。题写有一百三十一个名号的皇榜,从礼部缓缓抬出,张贴在了贡院的东墙上。
忐忑辗转了一整夜的考生们,如cháo水般涌向榜前,寻找着自己的名字。然而无论胜业坊的唐府还是紫宸宫的紫桐院,都早早地得到了消息,并无人前来查看。
chūn试落定之时,chūn风也如期而至。沉寂了整整一个冬季的诏京街头,渐渐地从鹅huáng变成了葱绿,又从葱绿一下子萌放出五光十色绚烂的华彩。
当御苑中绽放出第一支桃花的时候,殿试之期也定了下来。
经过蓬莱阁内一段时间的修养,惠明帝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因此虽然太子监国之制未变,但是这场殿试仍由他亲自主持。
二月十日,榜上有名的一百三十一位考生,在礼部官员引领之下,分列两队,从乾元门两旁的侧门进入紫宸宫乾元大殿。
此时此刻,乾元殿内已经做好了布置。空阔的殿廷中整齐地摆满了桌案,案上不仅纸笔俱全,甚至还有御赐的珍馔。
众人在阶前下跪行礼,山呼万岁,而后各按次序来到桌案前。
直到这时,他们这才敢抬起头来,悄悄地向北看。
只见金銮宝座之上,龙衮旒冕的惠明帝正襟危坐。龙榻左右两侧,立着一高一矮两位容貌俊美的内侍。高的那位青年皓首,显然正是长秋公戚云初,而矮的那位依稀存有少年的影子,却身着紫袍,贵气bī人。
然而眼下的头等大事并非好奇探究,试卷已经发下,而从此刻直到日落时分,便是放手一搏的最后机会了。
乾元殿上立刻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沙沙的纸卷与书写之声。
又过了一会儿,惠明帝似是有些倦乏,便由人扶着往蓬莱阁去,临行之前还嘱咐戚云初与陆幽,继续替他守在殿上,留心应试者的表现。
二人同时领命。然而恭送皇帝离去之后,戚云初却也借故离去,只留下陆幽一人与礼部、鸿胪寺诸考官面面相觑。
如此闲立着,实在无趣得很。陆幽的目光左右游弋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许久不见的唐瑞郎,此刻就坐在东侧三行最靠边的位置上,头也不抬地正奋笔疾书。
然而再细细观察看他的表qíng神态,却是浓眉紧锁,显然并不自得。
这是,莫非遇到了什么难题?
陆幽脚步无声,佯装巡视,一点点地朝着瑞郎接近,然后就负手立在他的桌案边上,定睛细看他卷上的内容。
瑞郎的字,端正而又不失xing格,刚劲中又透着文雅。当年在国子监的时候,陆幽还曾经偷偷地模仿过一阵。
然而此刻,陆幽更为在意的,却是这片漂亮字迹连贯而成的意涵。
大宁朝殿试的试题只有一道策问。今年的策问,是一道“文词雅丽策”。考察得是应试者的文学功底。
平心而论,与其他诸如“运筹决胜科”、“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的策问相比,眼前的这道题目实在可以算是简单。
陆幽定了定神,再偷眼去看瑞郎的对策——姑且不论立意与用典,单就说文笔、辞藻就已然是上佳之作。这殿上的其余诸人,也未必能够与之匹敌。
他又想了一想,这才蓦然明白过来。
瑞郎皱眉,恐怕是因为不喜欢这道题。
自古以来的制科殿试,就是为朝廷选拔治世之贤才、韬略之谋主。可如今开科比试,却比得是谁辞藻华丽、文学造诣高,选出来的官员又能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陆幽的心qíng也随之黯淡。
却在这时,瑞郎反倒抬起头来了。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相遇。唐瑞郎紧蹙的眉心迅速舒展。虽然不能言语,但他还是朝着陆幽微微一笑。
陆幽看了一眼礼部监考官员的方向,确定无人看过来之后,也回报以一个微笑,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去。
这场瑞和三十二年的殿试,从早晨一直考到了huáng昏。试后,试卷依旧糊名分装,送jiāo考策官阅卷。
两日一夜之后,一百三十一份试卷之中,上佳的十份被呈送到了御前,将由惠明帝亲自挑选出三人,定为三甲。
试卷送至蓬莱阁上,由陆幽为惠明帝一卷一卷地打开、诵读。
这文词雅丽科的策文,多得是抑扬顿挫、朗朗上口的佳句。然而陆幽眼前只见一片阿谀迎奉之词,心中厌恶;唯独读到其中一份时,却是聚jīng会神,甚至读着读着看了进去,险些忘记了正经事。
听罢,惠明帝捋须道:“你也喜欢这篇罢?”
陆幽恭敬道:“微臣只是觉得,这篇策文除去辞藻文采之外,更为言之有物,发人深省,读来倒是齿颊余香。”
“好个齿颊余香。”惠明帝也点头道:“那么,朕就定这篇做状元。”
说道,又问一旁的考策官:“这是何人所做?”
考册官上前拆开弥封,重新呈上御前。惠明帝垂眸一看,顿时笑出声来。
“居然是这个孩子……朕倒也真算是没有看错他。不过,他也算是宗室姻亲,父亲又在朝为官,那就降为第三,给他个探花郎做做,日后再好好地培养便是了。”

第102章 醉翁之意

三甲既定,金殿传胪,这一年的chūn闱盛事就算圆满地收了场。
待到金榜上高名唱罢,从踏出紫宸宫的第一步开始,这百余位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新科进士,就注定要成为京城chūn风暖阳里的一道好风景。
与此同时,chūn意也渗进了紫宸宫的高墙。沿着龙首、清明两条宫渠播撒生机。
桃红柳绿,梨杏如海。夜间小雨如苏,白日里暖阳照着御苑,东风里传来一阵阵嫩叶的清香。
然而内侍省的紫桐院,却仿佛被chūn色遗忘了似的,依旧只有一片萧瑟的冬景。
内侍少监陆幽,裹紧了身上的紫袍,穿过大树遮天蔽日的紫兰亭,往东边匆匆走去。
与往常有所不同,他走完了整条千步廊,又穿过通训门,最终来到了东宫光天殿前。
此刻离开早朝已有些时辰,太子正随手翻阅着几本奏章。东窗下一缕暖阳斜照,良媛叶月珊坐在窗下抚琴。
看似静谧美好的一幕,却因为陆幽的突然到来而染上了一抹yīn鸷。
“殿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陆幽一路走来,脸色微微cháo红,额角还沁着一层薄汗。然而他的神色却透着一丝寒意,甚至还有点慌张。
赵昀原本不屑于理会西边来的宦官,然而陆幽毕竟是个例外。
“何事?”
“这……”
陆幽yù言又止,用余光看了看不远处的叶月珊。赵昀点了点头,月珊旋即乖巧地退下。
陆幽仿佛放心,这才道:“昨天夜里,微臣梦见了宣王。”
赵昀眼皮一跳,面上却维护一派沉着:“梦见却又如何?用得着到本王这里来说?!”
“可是这梦,却有些不寻常之处。”
陆幽又道:“昨夜梦中,宣王对着微臣大声说,明光炽烈,照得他睁不开眼睛,日日夜夜无法安寝。他还说……如若无人关照,则必定会降下灾祸,闹得紫宸宫中jī犬不宁……”
说到这里,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而就在今天早晨,享祠的祠祝来报,说正殿昨夜无故起火,所幸发现及时,这才没有酿成灾祸!”
“……还有此事?”
这一下,赵昀倒也开始迟疑了——不仅因为陆幽的耸动言语,更因为昨天夜里梦见赵阳的人,并非只有陆幽一个。
出现在赵昀梦中的那个赵阳,比陆幽口中的更加可怖。他浑身焦黑、蓬头沥血,口口声声叫喊着‘大哥救我’,一面朝着赵昀扑来。
难不成,果真是赵阳在冥冥之中有所诉求?
赵昀定了定神,反问陆幽:“你准备怎么做?”
陆幽道:“自古以来,但凡逝者托梦于生者,往往是yīn宅出了问题。然而宣王托梦给微臣,又让享殿起火,却显然是对于享祠有什么不满之处……微臣以为,既然清明将至,倒不如请人去享祠做场法事,再看看祠堂内外是否有什么冲煞冒犯之处,唐突了宣王的在天之灵。”
“如此甚好。”
赵昀点头赞许,顿了顿又道:“此事你可曾告知父皇”
陆幽摇头:“皇上龙体有恙,微臣不忍令他费心。此事只有太子殿下您一个人知道,就连皇后娘娘也不知。”
赵昀显然十分满意:“清明祭祀所需花用的钱财,可从本王的私库中支取。我再从东宫抽调一人,与你协同调查此事的前因后果。”
陆幽点头承喏,这才转身退下。徐徐出了光天殿,正好与在殿外安静等候的叶月珊打了个照面。
姐弟二人相见,却也没有什么言语,只互相微微躬身点头,就算是完成了疏远的礼节。
看在外人的眼中,这便是再寻常不过的宫人偶遇。可唯有他们自己才清楚明白——今日姐弟二人真正的会面,发生在早上,丽正殿朝会之时。
也就是在那时,叶月珊向陆幽诉说,太子这阵子噩梦不断,昨夜更是梦呓连连、汗湿重衫。
宣王赵阳,生前将陆幽当作牛马一般地使唤,却没想到在死后,倒是帮了陆幽不少的忙。
次日一早,东宫派出了一名詹事府丞与陆幽商议享祠之事。陆幽见此人二三十岁光景,年资尚浅,暗地里自是十分的满意。
他继而推说自己还需留在宫中侍奉惠明帝,一时分身乏术,直接让府丞去拜访曾经主持过享祠开祠仪式的道士。而那道士早已被陆幽调教好了,表面上故弄玄虚,却引着府丞一路往北出了平康坊,来到仅有一街之隔的崇仁坊。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斗jī嘹亮高亢的叫声。
二人循声找到叶家老宅,向周围的人家打听了一通前因后果。那道士又掏出个八卦罗盘来装模作样地查看一通,顿时“恍然大悟”。
“《山海经》有云: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由此可知,东北位为鬼门,亦是轮回转世所必经的生门。眼下,这座jī舍就建在宣王享祠的东北面。jī为司晨之昴宿,乃人间至阳之物。这简直就是在宣王往yīn司轮回往生的路上放了一堵火墙,也难怪它会如此愤愤不平!”
“真相”已然揭晓,那府丞也深信不疑,急忙返回东宫复命。
可巧这时太子正在临霜殿内与月珊品茶,当那府丞说道“斗jī舍原是叶家”的时候,叶月珊忽然哀呼一声,抚住胸口,哭得梨花带雨。
太子当然能够理解她的qíng绪,心中暗暗疼惜,因而也不由得也生出了几分愠怒。
“这jī舍……到底是谁家的”
“回禀殿下,这房子本由皇上赏赐给了唐家,又被丁郁成给租借了去。造jī舍的也是丁郁成。”
“丁郁成……那个户部侍郎丁郁成?”
太子的眸光微微一滞,顿时记起了什么。
先前江启光曾经撰写过一份名册,上面记载着所有曾经向宣王赵阳示好的流内官员,丁郁成正是其中之一。
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即便赵昀还只是储君,但处置区区一名吏部侍郎,依旧不费chuī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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