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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长歌_任旸生【完结+番外】(7)

  二.

  进帐之后,前方项羽身旁,一道蛇一样的目光密密的缠过来,正是范增。

  今日是张良第二次正面对上范增,第一次便是一年多前项梁的帐前。他与那目光一触即离,面上礼仪滴水不漏,笑意盈盈,待到落座垂眸时却在心内漠然想道,只要稳住项羽,其余变化皆可应对。纵使那活够了岁数的人目光再恶毒,这结果也遂不了他的心愿。年纪都这大了,还事事写在脸上沉不住气,真不知这数十年岁月那些个人qíng世故都教他学到哪去了。

  刘季先是诚惶诚恐地把昨夜张良对项伯讲的话又说了一遍,见项羽方才倨傲的面色缓和下来,又道:“唉,想一想以前刘季和将军共破城阳,qíng如兄弟。后来又一起讨伐那个秦老贼,只不过将军和刘季兵分两路,各自作战罢了。唉,这我也万万没想到,咋个我就一不小心就先进了咸阳呢?哎呀,后来我刘季想破了脑袋啊,终于让我给想明白喽!一定是将军在巨鹿一战声震天下,后来又九战秦军,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秦军惧怕楚军的声威,都知道将军到时候要来咸阳,那还挣扎啥呀,看见咱们一路的就直接投降了呗。我说为啥这都要到都城了,这帮子秦军都他.妈束手投降呢。我刘季这是大大沾了将军的光啊!”

  “这关中本来就是将军破的,自然理当将军称王!我这做兄弟的只是替将军先扫一扫战场,怕有宵小之辈过来揽功罢了,不料那些个蠢材竟然冲撞了将军,实在是该死!要知道那秦宫里头我啥也没动,各个库房都贴着封条,就等着将军过来取呢。没想到我这番诚意也有小人挑拨离间,故意要坏我们兄弟感qíng,还想坏了将军的名声,真是包藏祸心!但是现在终于能让我又见到将军了,听说巨鹿之战打得漂亮却着实艰险,我还害怕将军受伤,现在看到将军无恙,刘季也安心了。”

  刘季这一番话,说得项羽是既得意又有些羞愧,他不由赶忙道:“我本来也不相信沛公会这样待我,都是你那个左司马曹无伤在我面前嚼舌根,我看他是你身边的人,当然不免起了疑心。”

  只这一句话,今日便断送了一位壮士的xing命。

  捏紧了手中的玉玦,范增深深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只见下座的张良笑意盈盈:“所以说小人挑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听者心思狭隘身陷沼泽。将军此番光明磊落,深明大义,轻轻松松便化解了小人恶意,同沛公重修兄弟之好,实在令臣钦佩不已。臣从前还觉得将军实在年轻,再怎样出色有为也免不了冲动二字,却没曾想将军有如此上佳品xing气度,难怪将军这一路西进的短短时日,楚军已冠绝诸侯,诸将皆奉将军为尊。”他说话时目光只望着项羽,连身子也向那边微倾。面上眉眼弯弯,声调态度都十分温和有礼。这一路下来,只让人觉得他欣慰诚恳,偏偏毫无恭维之嫌。

  项羽哈哈大笑,看向张良的目光多了一份热切:“我就喜欢听张先生你说话!每次你一说话,我就特别开心!不如这样好了,反正大家来都来了,我就请大家好好吃他一顿!顺便也叫张先生多陪我说说话。”

  张良笑道:“如此,良与沛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席间气氛高涨,项羽与刘季隔空举杯,张良从旁陪话。

  他引着项羽讲述巨鹿之围,这本就是项羽引以为豪的战事,讲起来自然也十分得意。张良面带微笑,双目凝视这位鲁公,侧耳倾听十分认真。他时不时应一声,又或者打个岔,同鲁公聊几句兵法,但也不聊太多,抓着项羽的神色掐着点地再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回去。

  项羽觉得他此前活了二十七年,从来没有如此尽兴过。他早就想好好将这番战事炫耀一番,奈何底下的人个个都不成器,同他说个话也畏缩得跟个鹌鹑似的。讲给那些个美人儿罢,也只会娇滴滴的说句“大王厉害”之类的,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今天张良一来不但能同他论战事,还能同他谈兵法,完全理解他到底有多厉害,在哪一步上走得最jīng妙,时不时还有个刘季捧场。尽管旁边的亚父总是不yīn不阳地cha话进来,弄的气氛险些尴尬,好在最后都被张良chūn风化雨地给翻了过去。

  项羽愈发赏识张良,便就愈加觉得范增实在毫不识趣,心中怨怼,同时也舍不得这般好的气氛,便直接无视了席间范增有意展示给他的玉玦。

  范增气急败坏,冷哼一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张良,张良微笑向他举杯敬酒。

  他被那得意似的笑容刺了一下,连带那张美人儿脸也看着痛恨,范增绷着下颌退出营帐,再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与项羽相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年岁看着更小些,他走上前来拱手冲项羽道:“堂兄和沛公误会冰释,可喜可贺。如今二位一起饮酒,军中没有什么可乐的,就让项庄舞一段剑法为大家助兴罢。”

  项羽自然应允。

  张良脸上笑容淡去,一双眼眸迅速扫过项伯的位席。项伯即刻会意,连忙笑着起身道:“一个人舞剑太没意思,我也来陪侄儿一段罢!正好看看侄儿如今剑法如何!”

  两人同时拔剑起舞,觥筹jiāo错间一片刀光剑影。张良见项羽看得也颇有兴味,还时不时指点两人一番,便趁此离席出帐去了。

  他难得步履匆匆,一路来到军门前找到刘季带来的一百多名随从,一把拉起樊哙。

  樊哙一脸紧张:“张先生?可是出什么事了?”

  张良道:“现下宴上qíng况紧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若非项伯挡着,沛公已然没命。不过我恐怕他年纪已大,挡不了项庄多久,这才来找樊将军。”

  樊哙急道:“那还说什么!我现在就去救沛公!大不了和他们拼了!”语罢携刀就要往前奔。

  张良一把拉住他,语气低沉严肃:“樊将军听我一言。硬碰硬不是好办法,你进到军帐中后……”他附在樊哙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樊哙听罢,大笑道:“我明白了!还是张先生想得周到!没问题,我听你的!”说着执起长刀盾牌,就撞进宴帐中去。

  张良笑着摇摇头,也跟了进去。

  樊哙进去时起先还一阵喧闹,接着便无甚大的响动,不一会儿,项庄项伯都退了出来。

  再过约莫一个时辰,樊哙架着醉了酒还一边嚷嚷着“我没醉”的刘季走出了营帐,张良紧随其后。

  离了宴席,刘季醉态收敛从樊哙臂下绕出来,冷静道:“子房,现在怎么办?”

  张良道:“范增有杀沛公之心,一计不成,难保再生二计,沛公还是趁现在快走罢。”

  刘季有些犹豫,道:“没有和项羽道别就走,不太礼貌罢?”

  樊哙看刘季婆婆妈妈,真恨不得将他打晕了带走,忍不住喝道:“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在乎这种零星狗碎的屁事!现在咱们都是在人家砧板上的ròu了,难道还等着人家拿把刀来宰吗?!现在不逃还等到啥时候?!”

  刘季急了,也忍不住喝道:“你懂个屁!那老头子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就是因为没个场面上的理由来杀我。要是我现在就跑了,那个死老头还不知道给老子头上扣啥屎尿盆子!万一那项羽一受他挑拨又打过来咋办?!啊?!”

  樊哙一时语塞。

  张良想了想,道:“沛公,你只管走,道别的事jiāo给子房就是。”

  他态度沉稳,语气镇定,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刘季一听他的话,心暂时也落回了原处,于是点头应允。

  张良又道:“沛公来时,可带了什么礼物?”

  刘季会意,让随从取来两只锦盒,道:“我带来一双白璧,是给项羽的。还有一对玉斗,是给那个老头子的。我看那个什么亚父脸色一直臭得很,也没拿出来,子房你就代我献上罢!”

  张良点点头,接过了锦盒。

  刘季骑上马,只带了樊哙、夏侯婴、靳qiáng、纪信四人,他对张良道:“子房,从鸿门到灞上,咱抄小路不过二十里。你估摸着我们差不多到军营了,再去向项羽告别。”

  张良闻言,笑了笑,道:“子房明白,沛公快走罢。”语罢将马鞭递给他。

  刘季却没接。

  张良见他不动,瞪大了眼睛,难得地急道:“还不快走!时间不等人!”

  刘季却自马上看向他,看了好一会儿,两眉头都拧出了三道褶。张良直觉不对,便也按捺下急躁,等着他说话。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子房,你也要多加小心。今晚我们等你的消息。”

  张良一愣,随即笑道:“沛公放心,良有项伯,你还是快走罢。”

  刘季这才接过马鞭,狠狠一抽,绝尘而去。他身后樊哙四人也迅疾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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