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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天欲雪_奈月月【完结】(9)

  虽然锦国攻城势大,却是越往内陆,越是走和平政策,令人匪夷所思。就拿临镇来说,攻城第一日,烧杀抢夺的攻势,已远不如刚入侵国境之时。老百姓们逃的逃,留的留,锦国大军只攻城池,灭敌军,并非再如初次攻占边境时屠过城。

  尽管如此,除伤亡外,云国边境的百姓大多已经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就连酒街,也已搬走了些许人家。

  纵人心惶惶,但在锦国这般和平政策之下,留下的酒街人,还是在尽可能地张罗一个好年。

  没有搬走的大户人家,还是如往年一般,大摆宴席,宴请四方,仿佛要用明晃晃的红绸子,喜洋洋的爆竹声,来驱散酒街的不安与躁动。

  今年只剩三个人的顾衍之家,从祭拜完老夫人回来后,气氛一直略显沉重。顾衍之一言不发,只是坐在庭院的藤椅上,泯一盏热酒,不知在想些什么。暮沉靠在他旁边,趁着池荷不注意,悄悄地将手揽上了他的腰。顾衍之一惊,瞥了一眼暮沉,轻叹一声。

  好在池荷是个活泼的孩子,在院子里又唱又闹,不停地向二人展示自己的新衣裳。小孩子长得飞快,去年过年时的棉袄,袖口已经有些短了。顾衍之心中暗自苦笑,明明母亲料到小孩子长得快,特意做大了些,没想到池荷还是穿不下她去年亲手fèng制的棉袄,需要到集市上去买新的了。

  想到这,顾衍之又抬手一盏闷酒入喉。若非锦国之故,大哥也不会英年早逝,母亲亦不会因锦国军队引起的混乱而驾鹤西去。酒街依旧繁华,世外桃源般的故土,将一如往日安宁祥和。

  若非锦国之故……

  此时,庭院外响起阵阵爆竹声,震耳yù聋,街上传来孩子们无忧的欢声笑语。万家灯火,辞旧迎新。此刻,却分外寂寥。

  直到丑时,外面才渐渐安静了下来。夜幕为酒街笼上墨色薄纱,仍有人家亮着烛火,在夜色中忽闪,有如地上的夜空繁星。

  顾衍之也尚未chuī灯。照顾池荷睡着后,便一直半躺在chuáng榻上,翻翻枕边的书籍解闷。池荷去邻家和她的小伙伴玩了很久,回来时小手里攥了许多糖块和果仁,一蹦一跳地回来,说要分享给小叔叔和暮沉叔叔。

  倘若大哥尚在人世,看到自己的女儿这般活泼可爱,该是很欣慰吧。

  顾衍之又不由得叹了口气。正要chuī灯合书时,门被吱呦一声推开了。顾衍之警觉地正了正衣襟,起身向门口望去。

  暮沉面露愁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进来了。轻车熟路地绕过门前的桌椅与桐木琴,转向chuáng的方向。将热粥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在chuáng沿坐了下来。

  “何事?”

  顾衍之挤出一个微笑,却掩不住脸上憔悴的倦容。本想起身与暮沉同坐,却被拦了下来。

  “不用起来,我喂你。”

  暮沉端起手边的热粥,用勺子轻轻地搅拌起来,试图散散热气。

  “今日你一直无jīng打采。人憔悴了不少,桌上的饭菜也没动几口。我知道,每年这个时节,你总是这样,愁思过度。可是……我看着心疼。刚做了些热粥,吃一点吧。”

  暮沉说罢,将勺里的粥chuī了又chuī,确认该是不烫口了之后,送到了顾衍之唇边。

  顾衍之望了眼暮沉,乖乖地将那勺粥咽了下去。

  每一勺,暮沉都是舀起来,先chuī一chuī,才肯定放心地送过去。以前,何曾这般服侍过他人?暮沉心中不禁自嘲。即使是在枕边共眠得最久的那个人,也未曾享受过。纵使高贵似天上的仙官,遇见所爱,不过都成了想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凡夫俗子。从前,暮沉不信。遇到顾衍之后的这些年岁里,却渐渐,深信不疑了。

  顾衍之享受着饭来张口的待遇,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意。咽下最后一勺粥时,不由得靠在了暮沉的肩上。而暮沉将他搂了搂,宠溺地刮了一下鼻子,颔首将吻落在他的睫毛上,吻碎这深冬里最晶莹剔透,未结成冰的夜露。

  除夕后的两日,酒街的街头巷尾传遍了一个消息。虽与云国无关,却惹得人们热议。锦国政变,实际把持了锦国七分朝政的上卿荣亲王,除夕夜被人暗杀于府上。现如今,那七分大权,已几乎落入他名义上的军师,萧逸的手中。

  在酒馆闻此消息时,暮沉分外震惊,神qíng恍惚,手中的瓷坛也一时不稳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好在暮沉立刻清醒了过来,连忙打扫碎渣并赔礼道歉,掌柜的也未有埋怨。

  萧逸……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男人,究竟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暮沉此时百般思绪涌入脑海,心脏剧烈跳动着,甚至喘起了粗气。一不留神,就被瓷坛的碎片刮伤了手。

  血一下子从破口处涌出,凝结成一粒红豆,从指尖一颗颗掉落下来,在地面上晕染开来。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转眼便是上元节。当日,酒街从早便热闹了起来。政变事件过后,锦国的军队开始活动得越发频繁,丝毫不见群无首之势,反而更加井井有条。而云国,对于酒街的觊觎,也似乎越发咄咄bī人了起来。增派了不少新的军队,却又只是招摇过市,肆意进出县府等地,并未烧杀抢夺。

  于是街上的庆典并未中断。上元夜,酒街依旧热闹非凡。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即使由于锦国之故,搬离了不少人家,街上人已然不如去年之多。

  暮沉换上了顾衍之前些日子去集市上,专门为他定制的新衣。一袭墨色长袍,衣料垂顺,腰束灰白色浮云纹宽腰带。看似极简朴素,却古韵沉郁。虽然以前穿过的那些华服,不知比这高贵了多少,而暮沉却打心底里更喜欢这件衣裳。

  酒街也不乏才子佳人,他们绘制了些jīng致的花灯,并惹墨题了一些灯谜在上面,挂在酒街沿途的青石板路上。一家老幼,三两好友,若有兴致便上前一猜。猜对,便赢得满堂喝彩与那盏花灯。猜错,也不过罚酒一杯。

  池荷那小姑娘,猜了几次花灯皆是不对,便垂头丧气地嘟囔着庆典无趣,要去邻家找二丫玩了。顾衍之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和暮沉一起将她送到邻家门前,便又折回了街上。

  由于时值深冬,无法燃放河灯。于是备受众盼的祈愿活动,被放在了位于酒街中央,最老的古树那里。人们将写有祈愿祝福的纸条卷好藏入细条红绸之中,包裹严实后,将其系在古树的枝丫上。

  古树周围,已是熙来攘往。有老有幼,也有上元夜qíng愫暗生的男女。人们纷纷提笔,以墨汁留下祈愿,将承载着美好期盼的红绸子系挂于古树上。

  “写了什么?”

  顾衍之撂下笔,扭头问向身边正在折叠写好祈愿纸片的暮沉。而暮沉宠溺地对着顾衍之笑了笑,将手中已经折叠好的纸片落落大方地展开给他看。

  国泰民安,岁月静好。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看到暮沉以瘦劲清峻的字迹,写下这样一段话,顾衍之脸颊上渐渐飞来一抹羞红。而看到眼前的人儿如此娇羞,暮沉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呢,写了什么?”

  说罢,暮沉便伸手去拿纸片,想看看顾衍之有着怎样的祈愿。

  “不给看。”

  顾衍之还是一贯地冷着脸,扭过头去,将纸片攥在手心里。本想留给暮沉不屑一顾的神态,而脸上如恋爱中的女般的粉红早已出卖了他。

  暮沉扫视了一圈周边的人们,发现大家都在忙着提笔写字,与身边人jiāo谈,或是悬挂红绸,没人在关注着他们。于是,暮沉突然微微俯身,在顾衍之扭过去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尽是柔qíng蜜意的吻。如晨露坠在花叶之上,满而不溢。

  顾衍之慌乱回头,霎时脸上又羞又恼,而心里,却像是chūn天的花骨朵悄悄开了条fèng一般。趁此时机,暮沉从顾衍之手里取走了那张纸片。顾衍之不再反抗,只是涨红了脸,轻哼一声,赌气走开去帮暮沉悬挂红绸了。煞是惹人喜爱。

  暮沉小心翼翼地将捧在手心的纸片打开,上面的字体隽秀灵动,看得出是一笔一划认真地留下墨迹。短短两行字迹,却看得暮沉嘴角浮起笑意,心里仿佛灌了整整一坛蜜枣酒一般。

  本愿非做帚木心,但求磐石无转移。

  暮沉笑着将纸片折叠起来,小心地用红绸一点点包裹起来。正准备前去悬挂之时,却忽然听得耳旁传来躁动人群声。

  “快走快走,锦国的兵来了!”

  “他们不是一直在街上巡逻吗?反正也不伤百姓。”

  “谁知道呢,他们现在就是半睡的老虎。万一发起飙来,我们老百姓可惹不起。”

  “就是,快带着孩子回家去躲躲吧。”

  人群的脚步声开始有些局促起来,大家纷纷表示此地不宜久留。不多时,锦国的一小众军队已经接踵而至,他们全副武装,兵甲皆备,像是随时都可以迎接一场战争。慌乱的人群从军队的高头大马身边拘谨地挤过,而士兵也着实没有伤害酒街的大家,只是骂骂咧咧地高声呵斥着,让他们把路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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