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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骨_罪化【完结+番外】(60)

  「你是说……」也正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身边的微风愈来愈qiáng,最后演变为一阵自头顶上空盘旋而下的乱流。

  他慌忙抬头,正见一团灰白色的东西从桐顶通天的大口处降落下来。

  好大的一只白色猛禽,半空中开始飘落雪团一般硕大的羽毛。

  是归尘主人!季子桑的脸色彻底变成死白。

  雪枭上的男人一身青衣,盘腿坐在jīng巧的竹椅上。

  披散的满头黑发在紊乱的气流中狂舞,显露出一番截然下同于以往的凌厉与张扬。

  「惭愧qíng人远相访……子桑,久违了。」他坐在竹椅上笑,手里又捧着一束送葬的jú花。

  有那么一个瞬间,常留瑟与垂丝君几乎都要以为,季子桑立刻就要尖叫起来。

  他将自己藏在一乍石笋丛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泛青的十指紧紧扒住前面的岩石,整个身子因为过分紧张而僵硬,仿佛见了洪水猛shòu,又或者似常留瑟见了那条花蛇。

  这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无奈与惊恐,也正代表着归尘主人在季子桑的心目中是一团怎么样的yīn暗存在。

  归尘主人眨了眨盲的血红双眸!温和地笑道:「以前飞鸽传书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讨厌我。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愈发胆小了呢?」

  季子桑的嘴唇已抿出了一白,哪里还能做什么回答,只铁青着脸色,看雪枭在半空中盘旋了两圈,终于落在前面一块尚算平坦的岩地上。

  归尘主人离开天荒坪便不能自由行动,此时也没有从鸟背上下来,只冲着垂丝君所在的大略方位稽首道:「这只笨枭儿有些找不到方向,耽搁了些辰光。不过所幸,二位似乎并没有什么损失。」

  垂丝君怀里接着常留瑟不能动作,也只是点头致意道:「偏劳了。」

  归尘主人笑道;「这本是林内私事纠纷滋扰了二位,又何来偏劳之说。」

  常留瑟最不喜做作,这时候也正恢复了几分jīng神,便也软绵绵开口道:「归尘主人今日礼数出奇周全,倒像是有意在拖延时间,我也不过是被bī吞了一枚同生共死的药丸,你大可以等我死透之后再来,更加省事了。」

  这话分明带着讥诮,而归尘主人倒也不恼,依旧笑笑道:「你说我拖延,其实真正办起事来,只消一刻钟便足矣……」这话立刻勾起了常留瑟的兴趣,微微欠身起来。

  「愿闻其详。」

  三人如此往来对话,一来二去,竟好似遗忘了第四人的存在。

  这本该是季子桑脱逃的大好时机,但他却反而怔怔地看着,挪不开脚步。

  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也没有任何介入的理由,似乎永远无法融入的孤独之感,让他在骄傲自我的尽头,猛然落入自卑的悬崖。

  在光鲜美丽的外表下,他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内在已是一团漆黑,他曾不想,无力改变。于是被迫扭曲,直到将归尘赶出了尸陀林,这时候想要改变,却发现再也回不到从前。

  接着某一天,他开始这样想:既然走入了泥潭,便又怎么能奢望清洁地离开?杀一个人是杀,杀一群人也是杀。

  唯一不同的是杀一个人,只是个凶手杀一片人,则称为高手,任意杀天下人的,便是枭雄。

  自己究竟何时甘心qíng愿被人冠以妖孽、凶神的名号?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会变现在这个模样,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是宠爱还是憎恶,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的一生都已经与他纠缠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作为罪魁祸首的这个人,却好像对自己完全不在乎起来。

  季子桑的目光,依旧充斥着警惕与yīn险。然而警惕与yīn险中,更夹杂了几分失落与不甘。

  他忽然持高了衣袖,探出指刀在自己的手臂上慢慢地划了一刀。

  血,滴滴答答地蜿蜒而下,溅到岩石地面上。

  与此同时,常留瑟急促地闷哼一声,颓然倒向一边。

  「小常!」垂丝君慌忙将人扶住了,发现常留瑟臂上竟平白无故地多出三寸来长,赫然浮凸的鲜红疤痕,薄薄的一层皮肤下,还有更多的血水渗涌出来。

  「这是!」他正惊愕,忽然听见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

  垂丝君抬头,正见到季子桑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举了起来。

  「彼此同命。」他露出一口白牙,yīn惨笑道,「看你能奈我何。」

  男人这才明白了同命丸的作用,脸色顿时又是猛地一黯,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先将季子桑拿下,不让他再轻举妄动。

  而这时候,雪袅背上的一声轻噫便阻止了一切的动作。

  「子桑——」归尘主人缓缓侧过身子,向着黑暗说道,「自残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若还想留着xing命继续做孽,就安静地听我说话。」

  他那离血红的眼眸虽已失明,却似乎依旧保有蛊惑人心的力量,甚至叫季子桑见了也抵抗不住,慢慢安静了下来。

  「先把血止了。」

  他这样吩咐,扬手抛出了一根轻飘飘的布条。

  周围明明已经不见半丝微风,这布条见鬼使神差飘到了季子桑手上。

  季子桑便用着它将伤口糙糙捆了,垂丝君抱着常留瑟立在一旁,感觉像在参观着别人的家务事。

  等到响动稍息,归尘主人又伸出手来,这次做了个召唤了动作。

  「十多年没见你的模样了,就不能走得近一点么?」

  季子桑愣了愣,倒没有再依言接近,反而大大地后退了一步。

  「别想骗我接近你。」他低声讥讽道,「你忘了你现在是个瞎子!」

  归尘主人不意听见这样孩子气的咒骂,顿时失声笑道:「你还是没有变。子桑,算是我想念你了,能过来让我摸一摸么?」

  季子桑心中打了一个疙瘩,却只从牙fèng里挤出两个字来:「做梦。」

  归尘主人早料到他会这样嘴硬,也不气恼,只是将手靠在竹椅上来回抚摸着,一番暗示叫人看着心里发毛。

  他缓缓开口道:「这么多年的争斗,你难道不觉得厌倦?从襁褓里便开始,一路走来,就非得要死去一个才能了结?」

  季子桑原本以为他是个没心没肺、只知道占有与侵略的人,却不意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番感叹。整个人明显地震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这就是我们的命,你知道的。」

  归尘主人却不以为然。

  「我的命?」他自嘲道,「自从尸陀林易主,自从被你剐去髌骨,我就已不再是尸陀林主的人,当然也不是尸陀林的命。」

  这话中的曲折分明一言难尽,但他却表现得异常坦然与舒畅。

  而这两句话显然激起了季子桑心中的又一阵波澜,他很有些出神地想了开去。

  自己用了这么多心思、花了这些手段,方才夺到尸陀林主这唯一的宝座,也算是从归尘的手上获得了重生。然而此刻的重逢,看见归尘主人一脸解放的神qíng,他却又患得患失起来,恍惚看见自己其实还被笼罩在一层更为深重的黑暗之中。

  那层名为尸陀林的黑暗,真恐怕要等到他死亡的那一天,才能真正散去。

  这样一来,他最渴望的两样东西,关注与自由,其中一样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哪怕是一瞬之间。

  那么关注呢?季子桑没有再去思考,他充满了怨毒的眼眸中忽然缥缈了一层溥雾。

  于是任常留瑟或垂丝君都看出了他的迷惘。

  然而也就在这片刻犹豫之间,归尘主人竟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道:「回想当日你若不是使yīn损计,绝不可能动我分毫。而今日我来找你,自然是做了万事周密的安排。你,再也逃不掉。」

  季子桑闻言,双睫重重地扑了一下,竟然有些期待地追问:「你——待要如何?」

  归尘主人道:「我一直等着今天,希望能与你心平气和谈一谈。此后两人都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季子桑重覆,「如何开始?」

  归尘主人道:「你若是真心悔过,就发个话,由我作和事佬,放你一条生路。」

  季子桑人依旧躲在石笋后面,试探地问道:「你……要我如何悔过?」

  归尘主人朗声道:「只要你把常留瑟的解药拿来。」

  听到这个实质xing的条件,季子桑顿时清醒了几分,警惕道:「若我给了解药,你们又会把我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归尘主人答,「如你曾经对我一般,放一条生路。」

  季子桑因为这句话而重重地打了个寒噤。

  「我不相信。」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相信你有这个善心。」

  归尘主人红色的盲眼霎时睁大了,又在瞬间暗淡下去。

  「子桑。」他似乎是在叹息,「你也有让我呵护的时候,你甚至会在我怀里哭,而我对你的好……你都已经忘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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