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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颜_对镜毁容/逝川【完结】(75)

  面前着副字,只写了前面两笔,王爷便斟酌着将笔放了下来。那一撇一竖笔力苍劲,风骨雍容,却带着一股莫名的轻浮锋芒,依稀便可从中辨识出王爷的焦躁心qíng。侍书递上手巾,王爷擦了擦手,便挥手示意她退下。

  “叫你来没别的事,适才惩戒雪忧,下手重了些,待会你过去看看他的伤。”没了外人在场,王爷紧绷的神色便松弛下来,颇为疲倦地坐下,轻声朝我吩咐道。

  “……其实王爷也心里清楚,救那刺客绝非詹大人本意。‘灵魂守护’是拜月教历代掌教中号称神通无双的衍眠掌教留下来的,百年以来从没一次失败。您实在犯不着为了这些妖域异术怪罪詹大人……”

  见王爷满眼疲惫的样子,禁不住心中一股揪疼,取了两盅泉水,放小火炉上温着。这几日虽不在王爷身边伺候,好在侍书侍墨的习惯我也清楚,很快便从柜子里将茶叶找了出来,一面取茶一面劝道:“上午见詹大人请死的模样,茗儿到现在还揪着心的难受呢。王爷何必又唤詹大人来斥责惩戒?……总这么苛待詹大人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想办法慢慢开导才是。”

  王爷神色有些寡淡,说道:“一直认为像雪忧这样由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该是最合自己心意的。哪知道近日才渐渐发现,这小子简直天生就是来和我打擂台的。”

  说着,顺手取过桌面上的玉骨折扇,轻轻展开,望着那墨色如新的扇面,王爷眸色温柔,似有缅怀:“明白告诉他,不怪罪他,不降罪他,他一面乖巧听话应了是,转眼就能拿匕首自残。见着一次训斥了,他又惊又惧,骨子里的自轻自贱又冒出头闹事。再见着一次,不扯下脸皮训斥他了,一字一字和他说清楚明白,叫他珍视自身,他诚惶诚恐的模样看着简直比捅他两刀还难受!”

  怔怔望着王爷手中的玉骨折扇,那扇子是柳泫自西南进上的,扇柄上坠着姿色水滢的圣音石,扇面上秀骨铮铮的墨竹,原本是颜知将军手迹,数十天前,王爷用沾着若水鲜血的手帕,在墨竹边上勾出一抹落霞,这柄扇子,究竟收藏了王爷多少柔软心思?……此刻,王爷眼中那抹缅怀,那丝温柔,究竟是为了谁?

  柳泫?瞳拓?颜知?抑或若水?……恍惚中,想起詹雪忧每每凝注王爷的神色。原本一心想着劝王爷放开颜面,怀柔相待詹雪忧,如今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不为别的,只忽然间明白,詹雪忧的问题症结,根本就不在王爷这里,而是詹雪忧自身。

  詹雪忧确实很听话,只要是王爷的命令,无论如何他都会努力遵从,他之于王爷的虔诚,甚至比最忠诚的拜月教徒看见掌教还要来得深邃浓烈可怕。然而偏偏在为人处事衡量是非上,詹雪忧却有他自己的标准——他将王爷的安危、利益、容光,视为最不可轻慢侵犯的底线,无论任何人也不能触碰的底线。包括王爷在内。

  上林城的“办事不力”,王爷不曾降罪,他便自己给自己定刑。当日被我一个不慎带进王府,丢失梦魇魇主的职位,王爷只罚他在廊下跪了几个时辰,他便自作主张一身单衣chuī了一宿的寒风。

  纵然王爷要饶他恕他珍惜他,纵然他面对王爷怒气也一样吓得脸色苍白,可他就是死脑筋不会转弯,一旦自觉做错了事,或者做的事不够完美,宁可触怒王爷,也要毫不犹豫地自残,用自残来祭奠他偏执的忠心和自卑。

  仿佛只有鲜血清洗过他的心灵,痛苦残nüè地填补他的卑微,他方才能拥有仰视他尊贵主人的资格。那个年轻秀气的少年,那个只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少年,在他的内心深处,究竟有着多么浓重的自卑?

  柳泫的疑心和不安,可以劝慰开导,而詹雪忧自幼便在心中打死的结,要解开谈何容易?丝毫不怀疑詹雪忧骨子里的偏执,迟早有一天会给王爷留下遗憾。正如上午王爷那一闪而逝的杀机,若那时当真有了决断,亲手断送王爷一手养大的詹大人,王爷如今眼中的倦,只怕会更深更深吧?

  水恰时响了,朝王爷一笑,便去泡茶。滚烫的热茶静置一会儿,试探着王爷最习惯的水温,方才捧给王爷。王爷已翻出几张字迹恭顺规矩的纸张,顺手向我递来。

  颇为迟疑地接过,匆匆一翻,便清楚这应该是王爷才拿到手的关于刺客潜云的身份资料,大约是因为时间仓促,因此并不完整,但也很清晰地指出,云浅月身边确实有一个唤作“云”的奴隶,容貌特征,基本与潜云吻合。

  潜云真的是个奴隶?私心底下,仍旧有些不愿相信。若潜云那样风姿气度的人物,也只是云浅月的奴隶,那么秋袭国这个上任不到一年的三军主帅,便绝对不会是个太简单的角色。

  尽管柳泫一心一意的爱惜潜云的jīng湛刀法,但王爷心思急转地将潜云留在身边,无论如何终究是不妥,光潜云眉目中隐隐潜藏的那抹冷漠倨傲,便可清晰知道,他必然是久浸杀伐血腥,将这样的刺客留在自己身边,岂非是在玩火?

  王爷微微笑着看着我的yù言又止,顺手将那几张纸笺收了回去,道:“……上午你见过潜云身上的伤了。可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这么问,也是质疑潜云的身份咯?尽管王爷在身边留下刺客我并不乐见,但这事终究是不敢说谎的,因此很老实地回答:“确是旧伤。”

  “这就对了。”王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印证了什么事一般,看得我满心疑惑。

  王爷睨我一眼,笑道,“别那么一副猴急猫痒的样子,叫你过来,就是告诉你这事的。”说着容色一敛,慎重道:“——潜云就是云浅月。”

  “……云?浅月?”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我适才说的是,潜云身上的伤确实是旧伤。那日积月累的伤痕,一眼便能看出绝非伪造。如今王爷却说潜云就是云浅月,想以云浅月的身份,谁敢将他视为xing奴,肆意摆弄折磨?

  王爷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诧异,迎着王爷莞尔带笑的目光,脑中忽然灵光一簇,想起云浅月幼年时候不为人知的空白。难道云浅月竟然是xing奴出身?

  见我有些开窍了,王爷便淡淡笑着指点:“千寿皇庭传出来的消息,古冽砚身边原本有个极得势的侍寝男奴,三年前患病死了。”

  果然如此。难怪云浅月的过去鲜少有人知道,原本是秋袭国主古冽砚在一手遮天。究竟自幼身在禁宫,我清楚地知道掌权者想要抹掉不想被人记住的宫闱密闻,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一道密旨便能让知qíng者永远闭嘴。

  作为秋袭国至高无上的皇帝,古冽砚存心抹掉云浅月的过去,手段必然惊人。而王爷深埋在千寿皇庭的人,居然还能传出那个侍奴的消息,身份才gān必然不会简单。心忖着王爷必然是有事jiāo代,否则从前和王爷说起秋袭国新帅的时候,王爷都只是神秘一笑,拒绝谈论云浅月那段空白的过往,如今怎么会忽然把云浅月的身份透露给我?

  因此便揣测着问道:“王爷既知他是云浅月,又将他留在身边,想是另有打算?”

  王爷微微蹙眉,却在迟疑。半晌方才说道:“变数都在雪忧身上。当年收养雪忧的时候,本王就隐隐知道他手上的雪花刺青不同寻常,想不到竟然会是秋袭国的‘灵魂守护’——别看云浅月发现雪忧手上刺青时一脸惊愕,他是早有预谋。以他的谨慎,不可能在与雪忧打斗时露出自己的刺青。若没猜错,他此行目的是为了雪忧。”

  “……王爷并不知道詹大人身世来历?”我稍稍有些吃惊。以王爷的谨慎,当年会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王爷缓缓摇头,目光变得有些飘忽,仿佛想起了从前,追忆似地说道:“那时候雪忧只有六岁。浑身都脏兮兮的,好小好小的人儿。那天月色很好,他站在秋水桥下,影子遮了,根本没人能发现——偏偏我就看见他那双眼睛,清亮得就像夜河的水一样。”

  所以王爷就这么把雪忧捡回来了?……我有些哭笑不得。然而转眼凝视王爷,却从王爷丝毫不加掩饰的真实面孔下,轻而易举地感觉到、王爷当年对詹雪忧单纯的喜爱,和偶然掠过心间的一念慈悲。

  忽然想起,十一年前,也正是十四岁的王爷开始把持军权的第一年。

  那时候的王爷,远没有如今的成熟睿智,一面应付着朝堂的云谲波诡,再以少年之姿潇洒斡旋于军权斗争中,心力jiāo瘁的疲惫倦怠,必然深深吸附骨髓之上。自幼跟随着王爷感受着无上的容光,一直固执地认为王爷无所不能,如今触及到王爷那追忆似的疲惫面色,方才略略察觉到,那时的王爷,心中必然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压力与痛苦。

  收养詹雪忧,只是因为詹雪忧那双清亮得毫不设防的眼?……我哑然无语,只觉得心痛。纵然是跟随王爷这么多年的我,一旦碰上若水、柳泫的事,也终究是存有私心的,何况是王爷身边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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