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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萼落得几瓣秋_偷眼霜禽【完结】(28)

  那两名解差将苏清雪带到流放犯人的服刑之处便去了。那主事小官将苏清雪的名字籍贯等记录造册,抬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开口道:“你这模样也不像能gān重活的,到工坊里磨砚石去罢。来人,带他过去。”当下便有一人带了苏清雪到工坊去。

  那工坊中yīn暗cháo湿,约有二十余人各自坐在一堆堆石材前,叮叮当当的凿磨砚石。那人将苏清雪领到一堆石材前,命他拿了一张糙垫坐下,又有人递过锤子凿子等工具来,教他如何将石头打磨成砚石之形。

  这活计甚是简单,只需打磨出砚台的大致轮廓便可,jīng细的边角花纹须另送到京城里细细研磨。苏清雪心思灵巧,手自然也不笨,试着磨制了几块砚材便已做的得心应手。平日时时有监工之人到工坊中巡查,略见错处便鞭打呵斥,却从未为难过苏清雪。

  过了十余日,苏清雪同其他犯人渐渐熟络起来,那些人知他读过书,常有人托他代写家信。那主事小官也颇识得几个字,平日同苏清雪也谈得来,曾有一次问起他为何被发配到这等荒凉之地来。苏清雪想了一想,说是随意乱走时不慎撞见了一位大家女眷。那主事小官大是奇怪,挠着头说道这顶多算是风流罪过,怎就弄到这里来。苏清雪笑笑不语。那小官只道那女眷的丈夫定是小肚jī肠却又财多势大之人,硬是为了这些末小事坑害苏清雪,怕勾起他的伤心事,也便不再多问。

  如此几月过去,日子虽劳累枯燥些,苏清雪只觉比从前在冷宫时自在舒心,他的脸色却不知为何比从前枯huáng憔悴了许多。苏清雪时时想逃回竞州去,这里看管虽不甚严,但四周极少有人居住,无水无粮无钱,他又不识得路途,纵能逃出去,只怕也回不了竞州。苏清雪反覆思量了许久,终于将这念头暂时搁置起来。

  一日在工坊做工时,苏清雪正将清水洒在石面上,细细磨出砚池的凹槽来,忽见池壁上一点金星微微闪烁。苏清雪怔了一怔,匆匆将水擦净了,石上水迹一gān,那金星果然不见了。旁边之人看见,喜道:“苏兄弟真有福气,竟能遇上这种奇石!这块砚石定能送进宫去做贡品了。”又同苏清雪絮絮的说起这里早年曾出过一块带有北斗状七星的砚石来。

  苏清雪一时怔住,记起从前石渠阁里那方天枢砚来,不想竟是这里出产的。那天枢砚后被南轩拿来同自己换了绿石砚,也不知如今流落何处了。他不知怎地又想起韩窈来,自己还在长安时,韩窈已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现今腹中的皇子该是已落地了。苏清雪心里微微酸楚,只是低头用心打磨那砚石。

  一日早晨,苏清雪起chuáng后如常到溪边洗脸,无意间瞥见自己小臂上的肌表片片gān裂,边缘略微戗起,如鱼鳞一般。他只道是因为自己久不沐浴,也不甚在意,午后便偷了空闲在溪中洗浴。洗过看自己臂上,那鳞状甲错依然如故。苏清雪心中微微疑惑,但身上并无不适,也不如何将此事放在心上,便穿了衣裳回去。

  苏清雪正要进工坊做工时,忽然远远看见许多人吵吵嚷嚷的聚在主事小官的文书房前,不知出了什么事,工坊里也已空无一人。苏清雪过去问一个相熟之人道:“这是怎么了?”那人道:“听说北边打起仗来了,要召流配的犯人到军前服役。”苏清雪心中一动,看周围之人的神色,都是满脸的又是企盼又是犹豫。耳边便听那主事小官叫道:“还有没有?若是没有,可要qiáng行征派了!赵大纲!徐山!”被点到名字的两人半qíng半愿的站到一旁去。那人摇头道:“我在这里待了七年,做梦都想早早离开这鬼地方,可要是去了军前,就算只是做些杂活,那不也是明摆的死路一条么?”

  苏清雪不及答他,分开众人进了房内,道:“劳烦大人将我的名字记上。”那主事小官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道:“苏清雪,这可不是好玩的,你不要命了么?”苏清雪也不多解释,只笑笑道:“日日在这里做琐碎工夫,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了gān脆些。”那主事小官心知劝不住他,嘟嘟囔囔的道:“当真是年轻气盛,连命都不顾……”一边抱怨着将苏清雪的名字写上了。第二日便有小吏带了苏清雪等人赶往军前去。

  苏清雪走后两月有余,朝廷忽然传出消息,说是韩美人诞下一子,陛下感于上苍之德,特下恩旨,大赦天下。流放岭南之人自然也全数赦回,丞相署中另有给钧令那主事小官,命他回京述职后,改往洛阳为官。那主事小官欢天喜地的收拾了行装回京,想起苏清雪来,又不由得摇头叹息。

  那主事小官到了长安后,便只是在官驿中住着。他生xing胆小慎微,知道京中多有权贵,生怕走在街上时不慎踩了哪位贵人的脚,整日连门也不敢出,只是等着丞相署的委职文书。如此三五日过去,一日晚间,忽有两名内侍召他入宫觐见陛下。那主事小官登时懵了,他自知人微职轻,便是丞相署中小小的丞相史召他问话都已是恩赐,如今陛下不知为何竟要亲自传见自己,一时之间,只吓得要死过去。

  耳中听那两名内侍催迫甚急,那主事小官昏头涨脑的换了官服,跟了两人进宫去,也不知怎么就跪在了清凉殿的御案前。他哆哆嗦嗦的自报姓名,却只是“臣……臣……”了半日,也未说出第二个字来。

  南轩见他惶怕到如此地步,不由好笑,开口道:“罢了。你管理的犯人各自的去向,你都知道么?”那主事小官听陛下问话,脑中这才略觉清楚了些,忙道:“是,臣都知道,这些都有记录在册。”南轩“嗯”了一声,道:“那册子在何处?拿给朕看。”那主事小官恰好将那册子同其他一些重要文书藏在袖袋里,此时急忙从袖中取了出来,jiāo给一旁的内侍呈了上去,仍旧低了头跪伏着。耳中听得陛下匆匆将那册子翻阅一遍,又回头细看了一遍。

  南轩未找到苏清雪的名字,心中又是奇怪又是不悦,道:“所有人都在这上面?”那主事小官道:“是,都在这里。”听陛下的语声似是yīn沉了几分,不由哆嗦了一下。南轩“哼”了一声,道:“有个叫做苏清雪的,你该是知道的罢?怎地这册子上未见他的名字?”

  那主事小官一时愣住,不知陛下怎会问起苏清雪,听语气竟似是颇为关怀。又忽然想起苏清雪曾说起自己是因不慎撞见了大家女眷才被发配到此,难道竟是宫里的娘娘,但若果真如此,杀头也够了,陛下又怎会关怀于他?那主事小官脑中一时只是糊涂。

  南轩冷道:“朕问你话,你胡思乱想些什么?”那主事小官回过神来,抖抖索索的磕了一个头,道:“启……启禀陛下,军前曾有人去岭南征召犯人服役,苏清雪便是其中之人,因此赦免的犯人中没有他的名字。”南轩微微愣了一下,沉声道:“罢了,你下去罢。”那主事小官急忙磕头退下了。

  南轩看那小官渐渐远了,狠狠一拳捶在案上,压低了声音恨道:“好,好,好得很,你只管走得远远的,这辈子也莫要再回长安来!”见搁在案缘的绿石砚被自己适才一拳震得就要跌落下去,忙将它向自己身边挪了挪,对着那砚石微微怔忪了半晌,仍旧拿起适才搁下的那份战报来看。

  南轩这几日来实是被同秋庭的战事纠缠得头痛。今chūn时候,秋庭小皇子重塞鸿击败了太子,夺了秋庭国主的位子。那重塞鸿素不好战,将朝政整顿一番后,即便遣了使者到军中议和。谢百同将此事奏告南轩,南轩自然也派了使者到军前去,又暗暗命令那使者,若和谈成功,便命已在军前任监军的韩肖慢慢将谢百同的军权收到自己手中。

  谁知南轩所派的使者还在路上时,重塞鸿忽然将秋庭使者全数撤回,这倒也罢了,他竟又莫明其妙的历数结绿侵占疆土、烧杀掳掠等几大罪状,率了大军御驾亲征。领兵的将帅虽是太子旧日的东宫侍卫总管凤霜歌,一应军权却全数握在重塞鸿手中。

  这中间又尤有一桩奇异处。两国宣战已有三月之久,兵戎相见也不下几十次,但秋庭来袭之兵从无一次逾千人,且次次即来即走。谢百同熟知秋庭的作战习xing,清楚秋庭此举无甚战意,又觉此役战得糊涂,便不愿挑起事端,次次只派遣小队兵将略作抵挡。数月下来,双方偶有兵士受伤,却均是无一人阵亡。南轩并不惧jiāo战,至多是迟些对谢百同下手罢了,但秋庭这般不明不白的开战,打得又粘腻拖延,才最是可疑。南轩合上那战报思虑了半晌,仍是毫无头绪,只得将那战报扔下了。

  那日苏清雪等人离了岭南,不过月余便匆匆赶到了军前,由那小吏安排着日日做些劈柴烧水的杂役。过了几日,忽然来了一名小官,要征选一两名犯人到不远一个小镇上做守卫。那镇子虽离军前远些,居民也不在少数,但镇中贮藏了许多军粮武器,两国jiāo兵之时素多争夺,极是危险,除苏清雪之外,无一人qíng愿前去。那小官虽嫌苏清雪生得瘦弱,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带了他回镇上,令人给他安排巡查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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