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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引_行到水穷处【5部完结】(141)

  娘在纸上写:“这是我朝的第一次大比,事关江山社稷,所以马虎不得。给你十五天时间 ,定出名次,每份卷上还要有简略的考语。要叫试子们心服口服。”

  什么?十五天里改一千二百份卷子,那还不累死,都要变成斗jī眼了,这不是为难人么?我便故意口吃道:“逆儿无甚文采,陛下还是另找人改。”

  娘又写道:“改不来是不是?就叫你哥回来,报仇最大也比不上这江山大,你哥上手,十二天也就够了。”

  明知道这是激将法,可是我不能不上当。我可不是想和哥争什么,我是从娘的旨意中推测出对我不来很不利的事qíng,所以我要借这次改卷的机会,从这里离开。

  (两丫头和殿中诸人都揣测小主子会发生什么不利的事。那丫环已经忍不住问了:“小主子,主子想对您动手么?”

  风凝啧了一声道:“娘对我动手有什么好处?如果我没有猜错,让我取士,我将来的结局不外乎两种:第一种很可能是脚踏山河,指点江山。第二种可能是做母亲和哥哥的股肱。那一种结局我都不要。

  殿中人都呆住了,看主上的意思居然没有否认,更是难以捉摸。难道这小主儿说的是真的么,既然是为君为相,这小主儿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地方?两丫环想的和众人差不多,已经代大家把问题问了。

  风凝长叹道:“尸位素餐,有何滋味。这为君为相,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岂知这里头的辛酸。为君为相,要么名垂青史,要么碌碌无为,要么遗臭万年。名垂青史,活活累死;碌碌无为,叫人乱捶;遗臭万年,民怒天遣。哪一种结局是好的?娘为什么放着帝君不当?在我看来,怎及得上,闲庭漫步,看花开花谢;登峰远眺,望云卷云舒。”

  殿内红叶大师忍不住开言道:“蓝烟老友,小施主是我门中人,他年纪虽小,但心思通达,所谓至人无己,真是修道之人最难得的。”

  玉蓝烟一听,这大师是不知道这个小坏蛋的本质,只听几句话便看上了他,太祖笑道:“大师,顽童一个,不值得大师费神。”)

  我想这事qíng虽然难办,却未必办不好,倘若我能办好这差使,我说不定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便向娘亲跪下道:“陛下不必招兄长回来,逆儿勉为其难。不过逆儿有一所请,倘若逆儿办好了差使,逆儿想离开那高墙。”

  娘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允诺了我,只要没有差错就放我离开。

  我一听喜得眼前开花朵,也顾不得礼数,冲到桌边抱起一叠宗卷,兴冲冲的回高墙去了。我本来只盼望快些办完这差使,也没想多花力气。可是才阅了五份卷子,便yù罢不能了,这一千二百份卷子中,可还真有不少人中之杰。只看前五份,篇篇都是锦绣文章。那诗词也罢了,不过是遣xing之作,这策论可就在不一样了,读文章便如见人一般:或是气贯长虹,或是摇曳生姿,或是娇媚可爱,或是潇洒横逸……一言以概之,这文风即人风啊!我读了十来篇,觉得贸然下笔有失公允,索xing便用了三个时辰,一气将前一百篇全都看完了。然后在这一百篇中定出前五十篇,后面的一千一百份全按此办理。三天功夫,就把前六百名先挑出来。接着便给后六百名逐一写上考语,这后六百名写起来倒也不难,几篇写过,就趁手了。

  接下来就是在前六百名中挑选三百个进士了,这前六百名中,好文章是层出不穷,读来是如饮醇酒,满齿余香。读到第二遍,只觉眼界开阔了不少。哥的策论很不错,可我看这些文章文采不比哥的差,只不过气韵上不如哥来得沉敛而已。我边看边击桌称妙,连饭都忘记吃了,真是忘乎所以了。其中的佳作到今天我还能背出来:

  “试看今日之西呈,将是谁家之天下。纵观五百年,历代帝君虽有励jīng图治者,然碌碌无为者济济,荒yín无道者挨挨,伤民之生计,动国之根本,焉得不失其位;横看九万里,百千州县固有兢兢业业者,然贪赃枉法者熙熙,盘剥糙菅者攘攘,损土之风教,挖地之柱石岂能无亡天下。故古语有云,贼民之心者贼国之基,坏民之俗者坏国之纲。基正纲直,则天下是众子民抬爱之天下,基乱纲败,则天下乃一独夫之天下耳。”

  说得痛快,写得好!这举子已经将策论的规矩抛到九霄云外,抬头便气华高瞻,这份宏量,便是宰相之才。这份卷刚放下,又觉得另一份卷可称是双峰并峙,其中两句“一手遮天者,其眼必不能视天地之宽广;一意孤行者,其耳必不会收世间之民声。”心有戚戚,心有戚戚啊!只可惜按照规矩,这两份卷子,一份不得入前二甲,一份更是要黜落。

  (殿内诸人和两个丫头很是不解,如此好文为何要黜落?)

  你们有所不知,按取卷的规矩,若错字过三字,不可入二甲,错字过六字,不可中选。这两位兄台想是写得太得意,一个错了四字,一个错了七字。我本来也想按规矩办,可是看完以后发现,有五十八份卷子都是上好的文章,却都因为这个小小的错误而要逐出或者降等。这守死规矩便要失大人材。我思来想去,逐出万万不可,可是就这样取了,叫礼部的人笑话娘亲不识场试的规矩。想到这里,我灵机一动,在试卷都是清一色的蝇头小楷,要分出谁写来,比较难。我就在那些少了一笔或者一划的卷子上,把少的笔划给添上,添完了,对着光看看,没有什么差错,大感得意。

  我将二甲、三甲的名次定了,一甲则留给娘自己来定。娘却把那三百份卷都调来看了看。然后将那错四字(被我已经必得一字不错了)的老兄提到了一甲一名,错七字的提到了“传胪”。这“传胪”可是极光彩的角色,是要站在金殿口大声将进士们的名字一个个点过去的。娘亲单独召见他,将试卷发还给他,那试子吓得汗如雨下。娘亲也不责他,只是在纸上告诫他,传胪唱名时不可再念错字,否则朝廷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这试子是千恩万谢的跪磕了。这两位错字的兄台便是今日龙燕次辅舒明伦相爷和天燕总督傅亮声。

  试卷发下去了,礼部诸员被娘亲教训得灰头土脸,胆战心惊。娘这回没有向上次那样客气,上次刑部办事还是认真的,这回礼部存心不办事,所以被娘亲回折狠狠斥责了一番。这礼部上至尚书,下到书吏都服服帖帖了。

  二十天后此事完美谢场,这科进士现在是咱们龙燕的台柱。封疆大吏出了三十多位,两位入相台,三人做了尚书,任御史之类的官职就更不用说了。可那时我却管不了这个,我想这事儿母亲看起来很满意,我可以离开牢笼了吧。

  (李玫道:“小主儿,是不是主子硬是不放您,所以您才撞在柱子上?”

  风凝道:“qiáng行不放倒好了,我就没有什么气了。帝君那一个不独断专行。不能圣心独断,臣子们便要以奴欺主了。越是开明的皇帝,独断起来,对群臣越是有威慑力。娘要让位给哥哥,我猜群臣一定纷纷上书极谏。娘就一句话‘朕今日并非与诸卿商议,而是告知诸卿朕的决定。诸卿若不愿意,只管与新君去说。’一句众臣禁口唯唯。”

  柳熙阳道:“这个小家伙就有过人之处,他人不在,却是亲眼见到一样。知人料事,我是服他的很。”)

  娘冷冷的瞪着我,在纸上写:“这前三百名卷中,有五十八份出了问题。我看在天下读书人的面子上,不想宣之于众,你倒还想离开?”

  我鼓足勇气道:“这五十八份卷如何出了问题,想请陛下示下。”

  娘亲龙颜震怒,他一一写出了那五十八份卷的名字,并将其中被我改过的错字全都列出来,无一遗漏,无一差错。我当时瞠目结舌,搭不下话去了。娘亲又在纸上责骂道:“国家开科取士,何等重大。你竟敢擅自改卷,按西呈律是大辟。看在你兢兢业业分上,不追究,你还有脸要出去?”

  我先是被这一棍子砸昏了,等到回过味来,可真气破肚子了。您早就知道我改卷了,可是早不说,晚也不说,偏在这时候说,您不是存心诓我么?肚里已经骂得十分恭了,可是嘴里不也语言半分,这西呈律还有比我更熟的么?不将我的头砍下来,就要烧高香了,我还要跪下谢陛下不杀之恩。这倒好,白gān了十五天活没有报酬不说,还白白又招了罪名,这个亏吃得太大了,实在太窝囊。(说到这里,风凝长长地吁了口气,息了好长一会儿。)

  (殿内诸人均觉得泽主如此对付一个孩子,未免有些过份了。玉蓝烟道:“珠儿,他不过十六岁,你这样捉弄他作甚?”

  玉龙吟淡然道:“爷爷,起先礼部那些个傲员推搪,这一千二百份卷子,可真是个大难题。我自己当时jīng神不济,让越他们来改,那是勉为其难,只好叫涵儿回来商量。涵儿一笑道‘娘这有何难?弟弟,北夏已卯科和北夏丙辰科的一甲一名,要不是殿试时逃之夭夭,只怕就是状元了,这改卷小菜一碟耳。’我看他定西呈律的时候确实有些才华,但觉得涵儿也太夸奖弟弟了。不过让他改改也无妨,大不了,我再加加工。我问涵儿:‘他若不愿意改,怎么办?’涵儿说:‘弟弟他一定会猜娘叫他改卷的意图,却不会想娘为什么会叫他改卷。所以弟弟一定会改,而且一定会提出让娘放他的条件。’果然如涵儿所言,这小业障就提出来了。孙儿一想,他若没有什么真才实料,便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自去过快活日子,也就点头了。后面,孙儿见他的改法,十分欣赏。他是先看完所有的卷子,再下考语。这样立足整体,去其次要,便不会以偏盖全,出现黜落卷反而比中选卷更好的qíng形。又见他在黜落卷上不仅有考语,而且有旁批,连一个细小的标识都圈出来,这份细心更是赞叹。再见那黜落卷上的批语写得鞭辟入里不说,而且夸而有节,饰而不诬,泠泠振玉,字字珠玑,孙儿也拍案点头。孙儿当时也很得意,看来两个儿子都是有大材的,做娘的不自豪才怪。到后来,那些jīng卷越来越jīng彩是自在qíng理之中的,可是小业障的考语却更是神来之笔。所谓下笔则烟飞云动,落纸则鸾回凤惊。涵儿说‘弟弟遇qiáng则qiáng,他的兴致不起便罢了,要是起了定要傲里夺尊的。’这样子的凝儿,孙儿是决不会放的,起初以为他自己一定有数,在孙儿面前露出了如此才华,还能全身而退么?可是这小业障想出去是想疯了,一门心思的自得其乐。孙儿就只好给他当头棒喝,叫他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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