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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烟华_秋叶影【完结+番外】(53)

  景非焰的嘴巴gān涸地张了张了,却终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把孩子抱得紧紧的。许是勒疼了,那孩子哭得愈发厉害,小脸儿憋得通红通红。

  宫姬扶着卫连织站起,她娴静地抬起手来,掠了掠凌乱的青丝:“适才膳房已备下燕窝莲子羹,臣妾这会儿让人端上来,皇上看看可好?”眼波一转,抿嘴笑了笑,“琪麟最爱吃甜点了,您也喂他些儿,只别多了,可不好消食。”

  景非焰低了头,只顾哄着孩子,憔悴的脸上泛起那种怜爱的神色,恍惚竟是快要哭泣的摸样。卫连织依旧只是端庄地微笑,款款一欠身,转过头去,一步一步地走开,她的身影在阳光下有些晃动。

  竹帘子在风中摇摆,或深或浅的痕迹在西窗下不停歇地碾了过去,搅乱了花关里蝴蝶的梦。柳枝头的蝉也迟暮了,偶尔一两声咕哝,还道是知了知了。

  小炉里的参药熬足了十分,景非焰斟了一小碗出来,chuī得温温的,端到chuáng边,嘴对嘴地给云想衣哺下。那孩子见了,倒忘了哭,把小嘴瘪得扁扁的,哼哼唧唧地扑过来抢着要吃,被景非焰拦着,真真就气了,握着小拳头叽里咕噜地嚷嚷,口水也就涂了景非焰满脸。

  内侍奉上了燕窝莲子,景非焰忙接了过来,把孩子放在膝头,拿了只小银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那孩子偏偏就不爱,含得稀烂又吐出来,在父亲的身上爬来爬去撒着娇。景非焰无奈了,那厢哄着孩子,不知怎的,倒是想起了那人给他唱过的江南小调,便思量着哼了出来,呢呢喃喃的,也不晓得是哪一阙了。

  孩子歪着脑袋,“咯咯”地笑了。景非焰把孩子捧在了手心里,缓缓地歌着,终究记不真切了,惘然便似是一声长长的叹。

  隔帘花影,宫姬跪坐滴水檐下,曼声接转了开去,如丝如切,燕子嘤嘤啾啾。江南chūn慢,绿柳烟色,斜风里,终不见离人归,却问道闻歌者何在?

  ——

  那一夜天色如墨,泼了满天满地都是。长长的风卷过画檐的勾角,撕扯着发出尖利的呼啸。三更天、七重夜。

  宫人掩上了窗格子,花枝子抽在窗纱上,“咯拉咯拉”地声响着。青玉案头的烛影摇着一点红。景非焰倚在chuáng边,看着云想衣沉睡的容颜,一直都这么怔怔的。

  忽的凭空就一个响雷炸了下来,轰轰隆隆,大雨瓢泼而来。景非焰慌忙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那孩子却吐着小泡泡,睡得犹自香甜,一丝儿不惊。景非焰怜惜地笑了一下,给孩子掖好了被角。

  惊雷滚滚,一记紧似一记,把天幕搅得支离破碎,白色的闪电如刀刃割开夜的颜色,刺痛眼睛,景非焰倏然僵硬无法动弹。

  云想衣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红烛在雨夜里流了最后一滴泪、奄奄地熄去。风声如注、雨声如注,飘摇着,在漆黑的夜晚淹没了宫城楼上的更漏的梆声。

  他的眼眸是下着雨的夜,他的嘴唇是青色莲花的灰,那一道闪电划过,扭曲如蛇,他是苍白的鬼,就那样凝固了凄凉的味道。

  夜雨阑珊。只是那一时两厢凭望着,竟是疼到痉挛。景非焰的手不知不觉地松了开,孩子滚落在chuáng边上,委屈地“呱呱”大泣。

  景非焰想唤他的名字,天际鸣雷如金鼓,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叫出了声音,只是张着合着嘴巴,就象在岸上快要死掉的鱼,绝望的呼吸。

  “下雨了……”云想衣却说话了,微弱的、gān涩的声音,他的目光越过了景非焰,茫然地飘了过去,就宛如在风雨中湮灭的柳絮,“外头打雷了……”

  景非焰终是伸出了手,轻轻地触摸云想衣的脸颊:“嗯,雨下得很大呢……”叹息的声音辗转着碾成泥,在耳边滑了过去,低低沉沉的。

  云想衣瞥了景非焰、只是那么一眼,夜的冰冷一点一点地渗透到了骨头里。

  景非焰温柔地笑了,把那个孩子抱在手中,捧到云想衣的面前,絮絮叨叨地道着:“你来看看,这是我的儿子、景氏皇朝的太子,很漂亮的宝宝,是不是?先是时,我还担心他会不会长得象他的母亲,幸好不象呢。宫里的见过的人都说,这孩子的模样和他的皇祖母一般无二,先帝若是在,定是欢喜得不行。”

  胖乎乎的孩子在景非焰的手掌心扭来扭去,生气地“唧唧咕咕”着,总不见景非焰来哄他,便抱住了景非焰的手指头,“吧嗒吧嗒”地啃了起来。

  云想衣看着那个孩子的眉眼,他的身子忽然抖了起来,牙齿都冷得“咯咯”地响,用手指在chuáng上抓挠着,拼命地想要起来。

  “封宁萝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他上个月才满了周岁,有些儿笨,还不会说话,小脾气坏得很,就和你一样呢。”闪电的白光划过景非焰的眼眸,固执的凝视,疯狂的痴迷,小小声地说着,带着一点点痛苦的微笑,“想衣,他是我和你的儿子,这一辈子,我只想要这个孩子,他的身上有你的血、你的ròu,他是我的心肝宝贝。”

  “不、不……”云想衣还是爬不起身子,把脸伏在枕头里,喃喃地象是燕子在雨中的呓语,“不是的、不是。”

  “我会给他最好的,将来,我们的孩子会成为这个皇朝的君主,就没人会欺负他了,想衣,你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我都会给他。”景非焰亲了亲孩子的小脸蛋,把他放在云想衣的身边,“想衣,这是我们的孩子呢,你不想抱抱他么?”

  孩子翻了个身,刚向前爬了一步,就一头撞到了云想衣,又是“呀呀”地乱叫。

  云想衣艰难地伸出了手,哆嗦了半天才摸到了孩子,缓缓地搂住了:“这是……我的孩子?我的……”把自己的嘴唇咬得稀烂,也不见一丝血,睁大眼睛,猛然狂乱地掐住了孩子的脖子,尖尖地叫喊着,“这么脏!这么脏的东西!为什么要生下来?为什么要生下来啊?”

  “你疯了吗?”景非焰没命地扑上前去,拉开了云想衣的手,把孩子抱回来。滚滚的雷鸣中,孩子“哇哇”地哭得声嘶力竭,宫人过来把孩子抱走,避得远远的。景非焰喘着粗气,跪在chuáng边,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让他生下来……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呢。”云想衣迷离的眼睛望了过去,那片水雾把他的眼都遮住了,还是向前伸出了手,呢喃着,“……让我抱抱他,让我抱抱……我的孩子……”

  景非焰握住了云想衣的手,摇了摇头:“不行,你吓着宝宝了。”

  “让我抱抱他。”云想衣挣扎着爬过去,嘶哑地叫着,“那是我的孩子呀,让我抱抱他。”

  景非焰把云想衣整个人都搂在怀中,他是那么虚弱、那么憔悴,景非焰只是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就把他束缚住了,拥抱着他,手指尖都在发烫,就要在大雨的夜里连着骨头都焚烧成了灰烬。

  云想衣渐渐地不再扑腾,靠在景非焰的胸口上,眉眼之间露出了一种妩媚的味道,苍白一如繁华尽处的迟暮,他咬着手指头吃吃地笑了起来:“我和你的孩子?这种事qíng你竟也想得出来?非焰……你才疯了、疯了。”

  “我没疯,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云想衣的眼角,就如那一夜的雨,湿得淋漓,景非焰在他的耳边,很慢很慢地说着,“我承认我输了、我后悔了,你还要怎样?还要怎样呢?把我的头割下来,放到你的手里,你要不要?要不要?”

  “我要你的头做什么?做什么呢?”云想衣从喉咙里挤出一种扭曲而压抑的声音,笑着抽搐着,弯着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我什么都不要了。”

  景非焰抚摩着云想衣的耳鬓,呢呢哝哝地象是在哄着他:“就当作是疯了吧,你疯了我也疯了,然后把眼睛闭上,睡一觉,明儿早上醒了,就什么都忘了,好不好?”在眼角边露出了一点点柔软的笑,那么疼那么苦涩。低了头,百般的凄凉都无计消除了,就只绝望地问着他,“都忘了,好不好啊,想衣?”

  天漏了一个角,雨总下个不休,敲碎了檐上青瓦、敲落了窗外白花。雷声如涛,从天的彼岸汹涌而来,飞溅起千堆làng,劈开夜的深沉。

  云想衣摸索着抓住了景非焰的手,掐着他的ròu,把血都掐出来。还是笑着,全身都在发抖,发不出声音,眼睛都要瞎了,泪却止不住。雷雨的夜晚,就那么偎依着,也听不见景非焰心跳的声音,觉得很冷很冷。

  ——

  天外微云,山中深翠,石上苔色青青。小雀儿啾啾而鸣,夏虫却只懒懒地窝在了泥下。

  幽幽的西禅古寺中,小沙弥持帚扫着石阶上的尘土,沙沙的声响和着佛前木鱼的梵音,从青灰色的檐角上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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