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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尘心_意映卿卿【完结】(41)

  我亲手解下襁褓,将婴儿抱起,jiāo与吴同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万岁”,他颤颤微微抱过孩子,“小皇子他……”

  “如今之计,也只得如此”,我拍拍他的肩膀,“朕这一生,或者只得此子,朕托付你了。”

  “奴才必不负皇上所托”,吴同提着食盒,轻捷闪出房门,自角门去了。我用襁褓将chuáng上的孩子包裹住,安放摇篮内。

  天气冷了,飘着点细雨,思政殿中更显昏暗,虽是白日,仍掌了灯。

  “都查过了?”这连日来,夜夜不得安枕,总有一条钢线悬于脑中,动一动都是痛。

  “奴才都一个个问讯过,有两个可疑的,”王仁脸上青紫未消,从袖中掏出一张白折子递了上来道:“供词皆有记录,请皇上过目。”

  拈起那折子,糙糙翻了两页,摁下道:“嘴都这么硬么?”又一笑:“命倒也有这一半硬就好了。”

  “皇上”,王仁这一声叫得颤颤,yù劝又不敢。过了一会,彭超毅派人来通禀,说是戴思恭已经招了。

  我冷笑道:“终究还是没硬到底么?把他带进来。”

  也不过是在提督衙门拘了两日,戴思恭头发竟已全白了,眼窝凹陷,黑得如骷髅一般。

  “谁指使你的?”凭他一个小小太医,谅也生不出这逆天灭地的心思来。

  “是……”那戴思恭叩了头,分明答道:“是皇后的意思。”

  我凝眉道:“皇后?”

  “即是如今的居于侧宫的废后静妃。”

  yīn沉沉的风卷进来,扬起案上方裁好的一沓紫云宣,飞了遍地。

  “皇后在位之时,便授意臣在梅妃娘娘用的安胎药中微量落毒,企图将那胎儿药死腹中,后来皇后坏了事,臣便停手了,直至五日前,皇后娘娘遣了贴身侍婢蕊珠来,qiáng要臣将一包药末儿落于梅妃药中,臣本是不肯的,奈何娘娘以前事要挟,只得……”

  胸口先是被滚火一炙,热辣辣烧得心痛,再一思量,又如刹时浸入冰水之中,宫闱之中,种种传闻秘史,说得离奇古怪,逆人伦伤天理的也是极多,只是再也想不到这样的故事居然发生在本朝本代自己身上,一向只顾着朝廷大事,边疆征战,再想不到萧墙之内也出这样的祸事。便命人道:“去侧宫带了静妃过来。”

  “臣妾叩见皇上”,深深一个万福,她抬头起身,夹杂浓郁水气的女子,身上散发着白兰花香。吸了吸,忍不住问道:“都快入冬了,何来的玉兰花?”

  她抿唇一笑道:“chūn天采的,晒gān了,制成香囊。”

  我问:“梅妃的死,你有何jiāo待?”

  她微笑着:“梅妃的死确实与臣妾有关,臣妾唯求一死偿罪。”

  “都要求死,一个一个,铁了心似的,死倒比活着容易些么?”

  “臣妾不死无以偿其咎,梅妃原是皇上第一得心得意的人儿,臣妾这条微薄xing命,就是死一百回也是补不回来的。”

  我拧住那根白皙细嫩的脖子,虎口紧锁,仿佛只要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不用一百次,一次就够了。”我眼见她呼吸抽搐,一层淡淡青紫浮上面孔,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将自己的手掌割破,鲜红滴落湘妃裙上,点点斑痕,宛若竹泪。

  “罢了”,我松开手,将她扔落青砖之上,“你没有向梅妃落毒,何苦非要背了这个罪名?”

  “臣妾不敢欺君罔上”,她猝一吸气,猛烈咳嗽起来,只自己狠狠抓住胸口,不令声扬,“皇上不杀臣妾,这宫里也再无臣妾偷生之所了。皇上圣明烛照,便也不枉臣妾担了个罪名。”

  “是谁?”我对着她,心里渐渐一股寒意侵入骨内。

  她轻启唇,吐出一个名字。

  “你胡说!”我斥道。

  “臣妾即便有泼天胆量,也不敢对陛下说谎的。当日此人确与臣妾长兄约定密盟,只是huáng家事败,那人抽身而出,摇身一变,却又是平乱杀贼的功臣名将了。臣妾死亦无惧,只求皇上查个清白。”

  “你……回你自己宫里去吧。”我拂袖道:“你的话,朕知道了。”

  “皇上”,静妃去后,王仁从柱后绕出来,“您相信静妃娘娘所言?”

  “朕不能不信”,我手指拈起杯中的绿茶叶子,“水凉了。”

  “奴才再为皇上沏一杯。”

  “不必了”,一口气将残茶饮尽,寒气随着水流直入五脏内腑,“恐朕之前见疑太深,静妃这回才不惜以xing命为注,再若不信,岂非辜负美意?”我苦笑道:“不过是为着他一个人罢了,朕不至于就软了心。”

  这场雨,从白昼下到黑夜,水线沿着康宁殿顶的琉璃瓦,落在檐下阶前。吴同打了灯笼过来,“皇上,加件衣服吧,风凉。”他将灯笼把儿夹在腋下,抖开手里的包袱卷儿,却是件藏青平绒斗篷,一色的素净。便点头,任他为我披了,一双冰手在我颚下打了个结,激得我一战。

  “今晚很凉?朕怎么不觉得?”

  他也诧异,“皇上脸上烫得很,莫不是受了寒气?”

  “走吧。”我换了雨屐,踢踢嗒嗒的下了台阶,“去奉先殿。”

  “皇上,还是明儿再去吧,黑呼呼的,路滑。”他忙追了来,撑上伞。

  “大呼小叫什么?”我一皱眉,他也不敢吱声了,紧紧贴身跟着。

  奉先殿在宫城最北角上,才走了一半的路,就觉得脑前发昏,脚步虚浮,心知真是受了寒气了,又不想听奴才罗嗦,勉qiáng拖着脚走。吴同大约觉得了,低唤道:“皇上,咱们还是先折回去吧?”

  “不”,我半身力气皆挂在他臂上,坚持道:“扶着朕。”

  这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奉先殿外,四处都黑漆漆的,只有两个值夜的太监在檐下喝烧酒。见有人过去,冒冒失失就打了灯笼来照,明晃晃的光突然映在脸上,拿手捂了双眼喝道:“做什么?”

  两人这才看清我是谁,跪在水浸浸的地上磕头。

  “算了”,我拾阶而上,“今晚不必值夜了,你们都去吧。”

  殿里头点了长明灯,香炉里的还冒着星星的红点子,一推门,一股脑的檀香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呼吸一窒,狠狠打了个喷嚏,眼水蒙了眼睛。

  吴同突然叫道:“什么人?!出来!”我也迷迷蒙蒙仿佛见着是有个黑影子一闪,躲到帘幕后头了。

  “出来吧,朕在这里”,擦了擦眼睛,这才看见一人走了出来,“是你?”

  “皇上,上香?”吴同自供案上取了香,递到我手上,我用灯火燃了,cha在香炉里,心里默祷几句,这才回头。

  风chuī得灯光乱跳,将那张脸照得暗暗的,本来不黑的眼睛也照得huáng了,却很亮。

  “到这里做什么?”我不悦道:“谁许你擅自离开永寿宫的?”

  “永寿宫就在隔壁,远偷着过来的”,他也问:“皇上深夜来这里做什么呢?”

  “朕……”我一时语噎,来这里做什么呢?不记得了。

  “那一位是先皇呢?”他问,目光扫视过四壁所悬十数幅画像。

  “这一幅”,我将他领到父皇画像前道:“便是我父皇。”

  画中的父皇正值盛年,额角平滑,眉飞入鬓,唇角紧紧抿着,显得刚毅决断。

  “为了他我父亲才去莫苏里”,殷远看着画像道:“终其一生。”

  “殷尘不是为了父皇而去莫苏里的”,我矫正他道:“他是为了他自己,否则,他更应该留在宫里。”

  “谁是为了谁有什么重要?”远看着我,眼神迷茫,“这两个人,都死了。”

  “你是打哪里知道这些的?”我抓住他手腕,扯到自己面前,“殷尘跟你说的。”

  “不是”,他摇头道:“永寿宫的一个老太监告诉我的。”他垂下双眼,又突然看着我道:“我长得真的很像父亲?”

  唉,我听到自己心底的叹息,“是的,你很像。”

  “你们,为什么爱他?”他低声的,仿佛故意要将那个爱字说得模糊不清。

  我摇摇头,世上可以说清楚的,就不是爱。它是无来由的,就像是夏末时候,风从宫墙外chuī来的蒲公英种子,在下一个chūn天,御花园的角落里开出明huáng的花。我伸出手,碰碰他冰冷的鼻尖,却终于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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