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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祸_荔箫【完结】(50)


有时是会有这样的变数的——比如嬴焕或许会在信送出去之后觉得后悔,又将人叫回来重新写一封,把真正的打算告诉她。
阿追心头也存着这份期许,静等了几日,等来了回信。
竹简打开,如幻境里一样的字迹让她顿时心灰意冷:“婆婆您看……”
他是当真打算在此事上瞒她到底了。她的心存侥幸,无非就是让自己在迟些时候,更清楚地看到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
他根本不在意,如若她骤闻弦国覆灭的消息,会是怎样的悲痛yù绝。
阿追重重地缓出口气:“我们着手准备吧。待得戚国铁骑压境,弦国就能等着灰飞烟灭了。”
她说着便撑身离座往外走,想尽快将各样安排做好。却是浑身无力得脚下轻飘飘的,过门槛时脚连那个高度都难抬到,蓦地一跘,亏得有苏鸾扶着:“阿追!”
阿追也觉出头晕,倚着门框缓了缓,跟苏鸾说:“没事,让云琅弄些提神的熏香来。”
苏鸾蹙眉:“什么没事!你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光靠熏香提神怎么行……”她急得一跺脚,“要不我找医官来给你看看?总不能这么折腾自己!”
阿追阖眼缓了会儿,同意苏鸾去找医官,而后又自己向外去了。她着人去请阿娅、苏洌,又命人出宫去请稚南,而后自己坐在廊下静等着,望着秋日午间耀眼却驱不走寒凉的阳光出神。
要是苏鸾不说,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有很多天吃不下东西了,睡觉也睡不踏实,怪不得昨天早上更衣时突然觉得裙腰大了。
她忽地想起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位姓崔的女郎。
那是弦国的一位贵女,比她大两岁还是三岁,嫁给了苏鸾的某位堂兄。后来苏鸾的那位堂兄得了一场急病,没救过来,她再见到那位崔女郎时,便见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那崔女郎说:“我也尽力去吃、去睡了,可就是吃不了几口,感觉两口粟米饭下去就撑得慌了。睡觉也一样,睡上两刻就会醒来,清醒得不得了,说什么都再睡不着。”
崔女郎还说:“满心都在想他,不愿去想也没用。有时又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觉什么都是乱的,稍静一会儿,脑子里就懵得厉害。”
她倏然发现自己这数日来,都是与这差不多的感觉。吃不香睡不好,只要静下来,脑子就开始懵神,然后铺天盖地的思绪里全都有他。
唯一不同的,大抵就是她并不像崔女郎那样,有那么多空闲去静神吧。她也不知相比之下,这样是更好还是更糟,不过反正也没旁的选择。
只庆幸自己是七国里首屈一指的巫者,还能试一试在这样的大事里力挽狂澜。
“阿追。”阿娅打断了阿追的思绪,看着她一叹气,“我已经接到将领的禀报了,戚国已彻底攻下褚国,我回信时已下令让他们撤回南束。”
阿追从哀伤中抽离出来,缓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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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下令撤兵?”主帐中,戚王神色一凛,“为何?”
雁逸抱拳回道:“不知。那边的将领只说是接了手令,要奉命行事,我们也不能qiáng拦。”他语中一顿,又说,“现下二十万骑兵已拔营向南束去了。”
戚王沉思着未接话,想了会儿,他忽地注意到雁逸的神色:“孟哲君有话直说。”
“……主上。”雁逸低下目光,“南束女王前阵子是到过朝麓的,臣觉得,这件事会不会是国巫……”
戚王的目光微一颤,qiáng压住这自始便有的猜测不愿深究,只说:“纵使没有南束人,我们也可以攻下弦国。”
“是。”雁逸颔首,“但是国巫……”
嬴焕的呼吸不由一滞。
雁逸仿佛决意绕在这一环上追根问底了,而就算连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环不是他“不愿深究”就可以绕过去的。
他要的是一统天下,“天下”自是包括弦国的。而阿追,一定看不得弦国覆灭。
是以若说眼下的事就是出自阿追之手,他也并不意外,或者说,现下他心里已然隐隐相信这是阿追的手笔了。
可是……
他抬了抬眼帘,问雁逸:“若你是我,你如何做?”
雁逸一愣,刹那间十分想说“戚国已占半壁江山,不如放过弦国,让国巫安心”,却终究没说出来。
静了须臾,他拱手道:“臣不是主上,不知哪一样于主上而言更为要紧。但主上不如留弦公一命?毕竟国巫在意的,也只是弦公。”
戚王清淡地笑了一声,伸手取了案头的一方缣帛递给他,平静道:“江山美人都很要紧,至于弦公……”
他未再说下去,目光在那帛书上一落:“照此吩咐下去。向皖国方向行进五十里,再继续朝弦国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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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宫中,阿追望着幻影中的君臣对答周身发抖!
她看不到帛书中写了什么,却也知道必是与攻弦有关的安排。
忍了又忍,眼泪还是从眼眶中滑了出来,溅在一颗小石上,在上面绽了一朵小小的水花。
“莫婆婆……”她克制着颤意看向莫婆婆,“jiāo给您了,告诉怀哥哥吧……”
用邪术直接进到姜怀的梦境里去,告诉他戚国攻弦的事,会快一些。
阿追双手咱案上一撑,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屋里已收拾妥当的几箱行李,心底的凄意再压不住。
她看向稚南留下的那个愿意以死给家人换钱的杂役:“两天后你离开朝麓,去告诉戚王,他攻下弦国的时候记得给我收尸。”
她自嘲而笑:“我一定吊在弦国国府正厅的大梁上等他!”?

☆、第 71 章 在即

?  阿追和苏鸾一起在去往弦国的马车上坐了许多日了,骨碌碌的车轮声仍让她有些恍惚。
变故来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她只觉好像在一夕之间,就从“翘首盼着嬴焕回来”转为了“恩断义绝”,这感觉总让她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切,像是在做个噩梦。
可偏偏是真的。就像她骤然得知自己被下了毒那次一样,她再不肯信,它也偏偏是真的。
阿追黯然叹息,忽听得在前头驭马的苏洌说:“阿追,快到了。”
阿追应了声“哎,知道了”,信手揭开车窗上的布帘,外面的景象令她一怔。
马车正驶过的漫漫土地颜色微红,沙粒很粗,无边无际地铺了一大片,像是粗布。而在那粗布的一端,徊江缓缓流淌着,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波光,蜿蜒间透出柔美,彷如一条上等的丝绸,镶在了这方粗布边上。
这和她上次逃到戚国边境时所见的一样。上一次差不多也是在这个位置的时候,追兵赶了过来,将离弦国只有一步之遥的她抓了回去。
那时她好恨,更有凛冽的不甘——这份不甘就算在昏迷中都无法缓和,她不甘这样回到戚王身边去。明明只差最后一步,这样回去,就像是上天的嘲弄!
但现在,她好希望能有追兵追过来,在这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把她抓回去。
——若是那样,不管是听说“戚王已回王宫,没有出征弦国,寻她回去”或只是“戚王请她去谈谈”,她都会很开心的。他给她一个余地,二人之间便有余地。
她又不是不能理解他想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她所希望的事不过两桩:一是他不要欺瞒她,二是希望他能留怀哥哥一命。
其他都无所谓。
阿追痴痴地想着,直至马车在江边停住。
缰绳勒住时车身猛地一晃,阿追直被晃得好像心都跟着颤了,俄而定住神,一声哑笑。
“阿追。”苏鸾碰碰她的胳膊,她点点头,三人便一道下了马车。
近在眼前的徊江,看上去就没有遥望时那样柔美了。滚滚波涛翻涌个不停,卷出来的水声犹如猛shòu吼叫,让人听不见其他声响。
阿追不自觉地回过头,看向背后安静的土地。
没有人来。
阿追忽然觉得,虽则过了身后的这条徊江才是弦国,但自己好像已经远离戚国千里了……
这种可怕的疏远感让她再不敢多停一刻,qiáng缓了两息,阿追转头走向江边:“老伯,有劳载我们过江吧!”
实在没有必要妄想会有人来截住他们了。反正她的心已然离他千里,这种残存的奢求,无非是再在自己心口上补上一刀。
.
弦国国都,昱京。
国君姜怀一连七日被人“托梦”,梦中有人告诉他戚国即将攻弦,对方还自称邪巫,说是受国巫殷追的命,借邪术告诉他此事。
第一天只他自己相信,朝臣们皆觉是无稽之谈。七日下来,朝中终于动摇了大半。
这件事就成了廷议时争论的首件大事,不信的人继续嗤之以鼻,信的人则乱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
有说向南束求援的,有说向另外一方示好,请求班国、皖国相助的。
姜怀沉默不言。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可弦国实在太小了,“祀”之一事做得还不错,但至于“戎”,无论如何也不是戚国的对手。
何况朝臣还都不知道,他在昨晚得到急禀说,似有一路皖国大军正朝弦国过来,有几十万人。

他有些奇怪,一时不明为何皖国与戚国会同时朝弦国来。这两国本就是敌对的,戚王野心勃勃,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但皖国……
姜怀觉得必是遗漏什么,或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却又想不出。
一声洪亮的“报——”灌入殿中。
众人的声音都一停,姜怀也举目望去,入殿的护卫面色发白:“君上……国巫回来了!”
“什么……”他怔然一凛,尚未来及回过神来,目光一抬,已经遥遥看见远处那道府门走进来的三个身影。
殿中百官都惊吸了口气。
姜怀心底惊喜与错愕并升,起身迎出去。他刚出殿门,便见正当中的那人身形一滞,继而拎裙便向他跑来。
“怀哥哥!”阿追撞进他怀里的瞬间,连日颠簸攒下的疲惫和委屈一起翻涌而上,蓦地把眼泪激了出来。
“阿追?”他仍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抬手将她环住了。而后感觉到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他环住她的胳膊也添了些力。
阿追闷在他怀里哭着,想一直这样哭到时间的劲头去!
她想躲过愈来愈近的战乱、想躲过尸横遍野的惨状……
还有那个人,她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他了!哪怕这样算来这辈子大约也已不剩多少时日,她也再不想看他一眼。
最好连想都不要再想。
姜怀低头看着她,想劝又说不出话。他任由她哭了好久,拢住她身子的手终于忍不住颤意:“你明明知道要开战……”
阿追没头没脑地在他怀里点头:“是,是我让莫婆婆告诉你……”
“那你还回来gān什么……!”姜怀的笑音透着几许凄怆,她禁不住在他怀里一哆嗦,他却将她环得更紧了。
阿追就几许伏在他怀里抽噎,静听着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温温和和的,透着熟悉的无奈和宠溺:“你清楚弦国……不是戚国的对手,不该回来的。弦国难逃一劫,不用你来陪葬。”
姜怀说着,看向苏洌:“敢问阁下是……”
“在下苏洌。”苏洌平静而笑,“许久不见弦公了。”
姜怀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阿追听他问及苏洌,便挣了挣,想好生同他说一说苏洌的过往。
姜怀未理会她的挣扎,将她在怀里箍得紧紧的:“多谢你送她回来,可否再劳你……”姜怀无力一哂,“送她离开?”
“怀哥哥!”阿追愕然喝住他,抬头看看姜怀苍白却坚定的面容,转瞬便怒了,“你什么意思?要我眼看着弦国覆灭、自己溜之大吉么?我回来便是要与弦国生死与共……”
“明日一早,就送她走吧。”他面无表qíng地垂眸。想决绝地把她推给苏洌,却到底狠不下心。
弦国国府就此坠入了一片绝望里。
朝臣们眼看着国巫苦求未果,被君上一掌击在脑后昏厥过去叫人扶走,没有一个人知道此时该说点什么。
敌军还没到,但弦国好像已经死了。这样似乎太软弱,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弦国太小了,他们可以倾举国之力,拼死多撑上一刻,最终的结果却不可能改变。
良久,咫尺外年轻的君主才回过身来:“将军们准备迎战吧。”
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毅直让众人一怔。
几名武将遂即应了声:“诺。”而后众人不约而同地齐施大礼告退,肃杀的气氛在国府中蔓延开来。
姜怀望着晌午的日轮吁了口气,转身回到殿里,目光一抬,见宋鹤还候着。
“什么事,说。”他淡淡道。
“君上……”宋鹤一揖,“虽不知戚国为何突然动兵,但按之前十七士所禀,戚王对国巫……”
“我知道。”姜怀点了头。
宋鹤便更显了不解:“那君上为何急于送国巫离开?留她在,戚王许会手下留qíng。”
姜怀没听完就摇了头,挥手让他离开。
宋鹤只得离开,殿门在身后关上,姜怀一拳砸在身边的漆柱上!
戚王,嬴焕。他知道他对阿追有意。
但凭他对阿追的了解,那些日子,戚王能得以与她日渐亲近,就绝不只是戚王自己“有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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