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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醉尘香_瑞者【完结+番外】(25)

  对尚香的话,尚红只是抬了抬眼皮,见惯了生老病死,死一个人于他来说正常得很。可是李慕星却动容了。

  他是商人,是普通人,平常所见都是家中死人亲人伤痛yù绝哭声震天的qíng形,从来没见过有人会一脸冷漠地说着「这是第十七个死在我面前的小倌」,南馆里头究竟有多么的残酷,又是怎样的无奈与伤痛,才能造成现在的冷漠。

  只为这一句话,他开始重新审视尚香。明明就已经脆弱得一碰就倒的样子,为什么还要qiáng作冷漠?

  尚香,你究竟是坚qiáng,还是真的漠视?

  客栈里死了人,客栈老板直嚷嚷着晦气,烧了艾叶水满屋子的洒,还是李慕星拿银子堵了他的嘴,然后找了人来准备把岚秋的遗体抬去义庄,等买了棺木再找地方让岚秋入土为安,却被尚香阻止了。

  「地下大yīn太冷太暗,岚秋喜欢有阳光、明亮的地方。」

  李慕星愕然地看着尚香,道:「人死总要入土为安才好,你……你也不要太过伤心。」

  尚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没有伤心,这种事看多了也就没有什么好伤心的。」说着,他突然对着李慕星施了一礼,「李爷,尚香能与岚秋见上最后一面,多亏李爷好心成全,此恩此qíng,尚香铭记在心,便是无力相报,也会为李爷在佛前祝愿。」

  李慕星摆了摆手,想要说些客气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尚香终于正正经经同他说话了,可是,这样的尚香,却变得陌生了,人虽在眼前,却又仿佛在千里之外,难道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尚香?李慕星失神了。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最终,岚秋的遗体被一把火烧得gān净,骨灰装成坛,尚香抱在怀里,还是坐着李慕星雇的马车,去了城内的天宁寺。

  李慕星没有跟去,他与岚秋非亲非故,肯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路上,尚香一句话都没有说,尚红则不停地打量窗外,到了天宁寺的门口,下车的时候,尚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刚才经过的那家豆腐铺,你看到那个瘸腿的男人了吗?」

  尚红一怔,回想了一下,确实看到这么个瘸腿的男人,一拐一拐地在铺子里忙活着。

  「几年前,有个小倌逃出了南馆,这个男人好心收留了他,把他藏在家里,想等风声过后放他出城。可是不到一天,就有人向郑猴头告密,郑猴头带人来把那个小倌抓了回去,活活折腾死,这个男人却被打断了一条腿。」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尚红小心地看着尚香,难道他的心思已经被看透?

  尚香不答,继续道:「告密的人是这条街上的一个无赖地痞,上和城里有很多这种人,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就在大街小巷里晃悠,混吃蹭喝之外,这上和城里哪家生了小孩,哪家死了人,哪家走了亲戚,哪家丢了jī狗,他们都知道,碰上有人来打听消息的,他们便告个密,赚两个小钱花花。」

  「有些小倌们跑得出南馆,可他们跑不出上和城,尚红,我不希望你是第十八个。」

  尚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是无耻小人……可是,郑猴头怎么敢随意乱打人?南馆里死那么多小倌,难道就没人管吗?」

  尚香的眼里掠过一抹讽笑:「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谁会理睬一个男jì的死活,何况郑猴头在黑白两道都有关系,谁又敢跟他作对,那个瘸子的下场就摆在他们面前。上和城里,也只有这些出家人……还算宽仁,他们说众生平等……」

  说话间,天宁寺知客僧人已看到他们,迎了出来,双掌合十,高念一声「阿弥陀佛」。

  寺庙是个奇怪的地方,一进大门,世外的喧嚣便被隔绝在一墙之外,暮鼓声声催人静,檀香味里寻安宁。尚香是常客,给了知客僧人一些香火钱,拿了三炷香,便带着尚红来到一问僻静的小佛堂。

  推开门,阳光便将佛堂里照得透亮。尚红一抬眼,却惊得连连退步。佛堂上,供着一排骨灰盒。

  「他们……他们……是……」

  「一日为男jì,外怪随一世,世人多相欺,此身难存留。也只有在这佛堂里,才能得个安稳,无人相欺,无人耻笑,无人冷眼,他们……是我所能找到的那些死去的小倌们的骨灰。只是不知,我死之后,是否还有人来这里供奉他们,是否还有人能给他们一席之地安身!」

  尚香说着,转头看了尚红一眼,尚红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没能看到尚香的这一眼,轻叹一声,尚香将岚秋的骨灰放上去,点燃三炷香,默默地拜了下去。

  从天宁寺回到南馆的当天晚上,尚香便被郑猴头叫了过去,还是在「魇门」,那个令小倌们害怕的地方。

  郑猴头伸着手,一个小童正在为他修指甲。

  「听说……昨儿个有人同时点了你和尚红的牌子?」

  「是。」尚香应了一声,低着头容色哀戚。

  「是上回送你酒的客人?」

  「是。」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到底不愧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尚香啊尚香,就算年纪大了,你也还有那勾人的本事。不过……尚红那小于,要姿色没姿色,要眼色设眼色,倒不知你教了他些什么,能让本城有名的商人也点他的牌子?」

  尚香抬起头,道:「头儿你说笑了,就他那xing子,能学着什么,还不是他那一手医术还有些用。反正上和城里这些事儿,哪里能瞒过头儿你的眼,不知头儿还记不记得,六年前馆里的红牌岚秋,他被人赎走之后可没过上好日子,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主人,被打得不像样子扔在了乱坟地里,被李爷好心救了,临终前就是想见我一面,我去了看他模样凄惨,于心不忍,又想尚红医术好,便烦李爷把尚红叫了去,谁知道,还是没能救着岚秋。」

  说着,他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挤出几滴泪来。

  「我们这种人啊,就是命苦,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怎么就没个人能把我们当人呢……」

  「得了,哭什么,早就跟你们说过,别以为出去了就能过上好日子,老老实实在馆里待着不挺好。」郑猴头厌烦地皱起眉头,尚香的说辞与他得到的消息吻合,便省了心了,「你还算好,打六年前那件事儿之后,倒变得安份了。不过那个尚红,我瞅着就是不安心的,他既是你调教的人,你可就得担着责任,有客人点他的牌子按规矩是不能拦的,不过……若是半道上出个什么差错叫他跑了,唯你是问。」

  「哪能让他跑了,我还指望着他养老呢。」尚香一副知事前样子,「没别的事,我便先走了,这地方真教人发寒。」

  「你晓得怕就好。去吧。」

  出了「魇门」,尚香伸出一直藏在衣袖里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郑猴头的疑心可不小,若让他知道尚红真的有心想跑,只怕以后便更难了。

  回到自己的屋里,躺到chuáng上用被子盖住一直发寒的身体,闭上了眼睛,睡会儿吧,他好累,好累……

  「爷,爷,回魂喽……」

  钱季礼在对着李慕星连连摇手,大声喊了五、六遍,才将神游天外的李慕星唤了回来。

  「钱老,有事?」

  钱季礼气得直chuī胡子,道:「爷,我与你说了这些时候,敢qíng你一句也没听啊。」

  「啊?啊……对不住了,钱老,麻烦你重说一遍。」

  李慕星怔了怔,才想起他之前正与钱季礼讨论商号里的事qíng,可是没讲两句话。他的心思就不在了,不知怎的,脑中一直在想着那日尚香火葬岚秋时的表qíng。

  被眼泪弄花了妆,那张脸像极了他们初次相见时的模样,又丑又可笑,可是李慕星却偏偏看得移不开眼,即使厚粉遮了面。仍能看出那厚粉之下是一张没有表qíng的脸,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死去的是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人。如果不是先前尚香曾哀求他救岚秋,李慕星根本就看不出他两人那般要好,更何况,从听来的那只言片语中,隐约听出岚秋似乎还是因尚香而死,一滴泪也没掉的尚香,让李慕星感到了震动,如果不是悲恸太深,又何至于连眼泪也掉不出来。

  只这么想着,就让李慕星觉着心里一阵揪痛,这样的尚香,让他心疼了,莫名所以的心就疼了,甚至让李慕星害怕起这种感觉来,岚秋的骨灰被收拾好之后,他也不敢再留下来,再多停留一会儿,还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qíng绪来,只匆匆塞了些银子给尚香,便走了。

  李慕星觉得自己这一走,像是在尚香面前的又一次落荒而逃,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尚香面前落荒而逃,却是逃得最不安的一次,这两日他一直心神不宁。想着尚香那张脸,突然发觉,他宁可尚香嗲声嗲气地戏弄他,也不愿看到尚香如此平静的模样,仿佛面前有一泊湖水,尚香正慢慢走向湖心,而他只能在岸上看着,伸手想拉却发现他们离得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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