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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_酥油饼【完结】(37)


贺孤峰脸色苍白而yīn沉,犹如bào风雨前的天色。
千岁爷唇角微扬,笑容里带着几分恶意和嘲弄:“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再见你。”
贺孤峰出剑了。
没人看清他的剑从何而来,连一直盯着他的千岁爷也没有看清楚。当他看到那把剑的时候,剑尖已经在他的胸前,仿佛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会刺穿胸膛。
可是,这一点点却如千山万水一般遥远。
贺孤峰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在千岁爷胸口的马头,双眼通红。
千岁爷敛目,看着剑尖微微地颤抖起来,笑眯眯地推开他的剑,从树枝上跳下,施施然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贺孤峰突然开口:“东西留下。”
千岁爷扬眉,拇指和中指拈起马头打量了两眼,随手向后抛去。
贺孤峰单手接住,剑尖缓缓下垂,“叮”的一声打在地上。
千岁爷走出院子,眼中的笑意完全褪尽,剩下如夜空一般浩瀚而深沉的黑暗。
一个身影从暗处走出:“不杀了他?”
千岁爷道:“他武境已破,再难达武学巅峰。一个失了心的武夫,杀之无趣。”
那人道:“西南诸事已了,我要回宫复命了。”
千岁爷轻笑起来。
那人面露骇色。
千岁爷yīn沉地说:“沈正和比想象中的更没用,上京这么久,不但没有牵制住方横斜,还让他腾出手到西南兴风作làng。你回京之后,再推他一把。”
那人道:“沈正和已经与瞿康云联手,将方横斜bī得走投无路了。”
千岁爷低头把玩系着袍子的腰带上的结扣:“如果是这样,你查一查方横斜是否还在天机府。”
“之前忠勇伯和昌平侯去过……”他猛然收口,低声道,“席停云?”
千岁爷拈着结扣,眼睛似笑非笑:“他在西南。”
高邈带着慕枕流等人逃出来之后,见没有追兵,即要改道向北,慕枕流停下马:“我要上京。”
高邈道:“东北这条路上有太多的埋伏,我们从北面绕过去。”
慕枕流道:“他们要杀我,就算往南走,也一样会追上来。”
高邈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慕枕流一惊,马往旁让了开去,高邈很快松手。
高邈歉然道:“我是担心你。”
慕枕流道:“我们兵分两路吧,替我好好照顾胡姑娘。”
胡秋水疼得岔气,这时候却气得岔气,瞪着他道:“你敢甩下我?”
慕枕流低声道:“跟着他们,你更安全。”
胡秋水瞄了高邈一眼,道:“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她的音量不轻,高邈和书童都听得一清二楚。
慕枕流不禁有些尴尬。
高邈无奈地望着他,道:“漱石,说实话,你执意往东北而行,是否为了等那个人。”
慕枕流眼神闪烁了一下,轻声道:“广甫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书童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来。所谓借一步说话,显然是将他和胡秋水排除在外了。
胡秋水吃的是保镖这行饭,见惯了这种事,倒是没什么反应。事实上,她已经痛得对其他事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了。
高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宠溺地笑笑,策马跟着他往山道另一边走去。
书童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两人的背影,仿佛在计算猝然发难的距离。
胡秋水道:“你不必不放心。慕大人这个人,就算,武功盖世,也只会自保。”她喘了口气,慢吞吞地接下去,“何况,他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
书童道:“杀人不一定要武功。”
胡秋水道:“自己吓自己,也是一种死法。”
高邈和慕枕流说了一会儿,慕枕流突然策马往前冲,很快消失在地平线。高邈调转马头,心事重重地回来。
胡秋水苦笑道:“他是铁了心要一个人上路。”
高邈道:“胡姑娘放心,漱石将你托付于我,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会保护你平安抵达京师。”
“高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胡秋水扬鞭一甩,“震远镖局没有丢下雇主求生的人。”
慕枕流将军器局、唐驰洲等人暗中运送武器去西北的事告诉了高邈,连带的,还有账册副本的下落。虽然,那本账册他还给了唐驰洲,但里面每个字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以防万一,他还在平波城留了一个副本,一旦自己有所不测,高邈还能将副本送上京师。
这是一场前赴后继的仗。
这一刻,慕枕流想到了老掌局,想到了祝万枝和桑南溪,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高邈。
他们中,有人倒下,有人前行。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个闯过去,就赢。
慕枕流一夹马腹,促马疾行。他并不知道胡秋水随后追来,更不知道她追岔了路,终因体力不支而停了下来,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也只敢有一个念头——
上京。
细雨霏霏,哀怨缠绵,chuī入脖子的风没有丝毫凉意,只是将粘稠的汗chuī得越发粘稠。
慕枕流翻身下马。
没日没夜的赶路让他几乎合不拢双腿,扶着马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慢慢地抬起脚步朝路边的食寮走去。进门的一刹那,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坚定的声音——
“你只管先走,肚子饿了就停下来,我会陪你吃饭。”
他走了很久,停了很多次。
那个说要陪他吃饭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每当他停下来,脑海里就会闪出这个念头。久而久之,他停下的次数越来越少,赶来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越来越疲惫,可是,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理智让他心无旁骛,专心赶路,心却不由理智控制。
慕枕流低下头,手指慢慢地抹去脸上的雨水,迈进食寮。
食寮里坐着一圈的人。
不同的打扮,不同的年纪,不同的样貌。
但是落在慕枕流的眼里,他们都是一模一样的人。就好像在羊的眼里,所有的láng都是敌人。
慕枕流回头看了看。
两个人站在他原先站过的地方,一个牵着他的马,一个抱着刀盯着他。
这一次,大概不会再有人蹿出来救他了。
慕枕流这样想着,仍旧忍不住往来路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一把伞。那实在是一把很漂亮的伞,通体洁白,在这样yīn沉的天色下,仿佛散发着荧光。
撑伞的人的脸藏在伞下,饶是如此,他款步行来的风姿却叫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浓眉大眼,腰挎双刀。
食寮里的人骚动起来。
慕枕流下意识地退出食寮,站在他身后,抱着刀的人突然拔出了刀,笔直地朝他冲来。
慕枕流眨了下眼睛。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他本不想眨眼睛,但是四周突然飞起来的水珠子溅得他睁不开眼睛。等他再度张开眼,身前已经多了一顶伞,一个人。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竟敢管乌云十三雄的闲事?”食寮里的人纷纷涌出来,围在他们二人的身边,色厉内荏地喊道。
与撑伞之人同行的那个人站在圈外,远远的,仿佛在看戏。
慕枕流从伞后探出头,持刀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只断腕手里依旧抓着刀,在他身前不远处晃动。血从两处渗出来,沿着凹进去的石地慢慢地汇聚到一处,流到撑伞之人的鞋边。
白色的布鞋染了猩红,分外刺眼。
伞动了动,遮到慕枕流的头顶。伞下的人终于回过头来——
秀美的脸庞让这场烦人的雨变得生动鲜活。
慕枕流的心脏却在刹那停摆。
“慕大人,受惊了。”他微笑着,温雅不失亲切。
经历过最惊悚最可怖的事qíng之后,慕枕流反倒见波澜而不惊,彻底平静下来:“方府主好久不见。”
方横斜回身,看向惊疑不定的乌云十三雄,温和地说:“还请诸位卖方横斜一个面子。”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原本围住他们的人已经跑得一个不剩,那个断了腕的跑得最快,完全不像受了重伤。
慕枕流道:“多谢方府主援手。”
方横斜抬头看了看雨势:“这场雨一时半刻怕也是停下来,不如我们进去坐坐。”
到了这个地步,慕枕流自觉没有不答应的权利,温顺地进了屋子。
方横斜正要抬步跟上,就见天将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幽幽地说:“他是王爷要杀的人。”
方横斜点头道:“我知道。”
天将道:“他手握着军器局的账册。”
方横斜道:“我知道。”
天将眯起眼睛道:“知道还要救他?”
方横斜收起伞,回头一笑:“怎能让师兄难过。”

第五十五章 团聚

“我不懂。”
天将向前一步,挡在他的身前:“我认识的方横斜并不是为私qíng置大业于不顾之人!”
他的声量微高,引得慕枕流瞩目。
方横斜道:“私qíng不错,大业不错,若两者兼得岂非非常之不错?”
“谈何容易?”
方横斜道:“若事事避难求易,我们岂能走到今日之地?”
天将道:“你不是最讨厌变数的吗?留下慕枕流,就是最大的变数。”
方横斜点头道:“是啊。”
天将瞪着眼睛,若是眼珠子能脱眶,想来已经瞪到方横斜的脸上去了:“那你还要保他?”
方横斜又点头道:“不错。”
天将双拳握得咯咯响,似乎在考虑自己一拳挥上去,能不能打醒他。
方横斜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许等一等,便有不一样的结果。”
天将道:“千岁爷和慕枕流有何不同?你竟厚此薄彼!”
方横斜轻描淡写地拨开他拦在身前的手,道:“他是我师嫂。”
“……”
方横斜在慕枕流的面前坐下。
慕枕流抬眸看着他。
方横斜道:“这几日天气真糟糕。”
慕枕流道:“的确很糟。”
“不适宜赶路。”
“有些路,就算不适宜也非走不可。”
“我是说,路况太糟,有时候会拖住赶路人的脚步。”方横斜招来店小二,要了两壶茶和三碗面。
一壶茶一碗面送给了孤零零坐在门口的天将,剩下的放在方横斜和慕枕流的桌子上。
方横斜将筷子递给慕枕流:“这样的天气,吃一顿热腾腾的汤面,既能暖身又能暖胃。请用。”
“多谢。”慕枕流接过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尽管他很饿,但吃面的动作依旧很斯文。
方横斜也是。
与他们截然相反的,却是坐在窗边的天将。
方横斜和慕枕流听着那里不时发出“嘶嘶簌簌”,都有些忍俊不禁。
剑拔弩张的气氛竟有些松弛。
慕枕流发现,明知彼此立场想对,也很难对眼前这个人产生敌意。
吃完面,方横斜亲自斟茶:“虽是粗茶,却自有一股田野山间的粗犷之气。漱石不妨试试。”
慕枕流举杯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方横斜。那人垂眸品茶,似乎丝毫未察觉刚才的称呼过于亲昵了。
“方府主。”
“慕大人。”方横斜放下了杯子。
慕枕流的杯子依旧举着:“方府主以为,景氏江山……还有救吗?”他每一字都斟酌再斟酌,花了极长的时间才将整句话说出口。
方横斜面不改色:“当然。”
慕枕流道:“如何救?”
方横斜道:“让适当的人做适当的事。”
慕枕流道:“如何让适当的人做适当的事呢?”
方横斜笑道:“总有办法的。”
慕枕流道:“为何不是让不适当的人不做不适当的事呢?”
方横斜笑容微敛,眼睛闪烁出不同寻常的光彩:“请漱石……”他突然站起来,看向门外。
慕枕流跟着看过去。
门外空无一人,但天将已经等在门口。
方横斜叹了口气道:“可惜不能喝完这杯茶。”
慕枕流眨了眨眼,方横斜和天将已经出了门。临行前,方横斜转过头来,对慕枕流抱拳道:“后会有期。”
竟这样走了?
难道,他来这里只为了替自己解围?
慕枕流一头雾水地起身回礼,眼睁睁地看着他撑起伞,与天将一道,看似悠然,实则迅捷地消失在雨幕中。
未几,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一道身影闪电般从食寮前划过。
慕枕流蹙眉。尽管没有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但是那身衣服……
“砰”,食寮的门板飞起,朝慕枕流砸来。
慕枕流下意识地抬手挡脸,那飞过来的门板就被劈成了两半,砸在左近的桌子上,自己被一个臭烘烘黏糊糊的怀抱狠狠地抱住,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你怎么现在才吃饭!”
对方恶人先告状。
慕枕流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
“还笑?!”谢非是放开他,狠狠地盯着他,好似要补偿这几日只能想不能看的空虚,“就算吃饭,也不找个显眼点的地方,这么小的一个食寮……能有什么好吃的!”
慕枕流见他贪婪地盯着自己的空碗,笑道:“有很好吃的面。”
谢非是用行动证明这的确是很好吃的面。
慕枕流看着谢非是两边越叠越高的空碗,再看看自己剩下一半的第二碗,咋舌道:“你不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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