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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_酥油饼【完结】(39)


一闻到酒味,谢非是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喉结动了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唐驰洲的手。
唐驰洲道:“要说这huáng酒啊,还数韶兴的huáng酒!这味儿,啧啧!”
“你总算不喝马尿了。”谢非是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丢给唐驰洲的下属,自己拉着慕枕流往棚子里走。
唐驰洲抱着酒坛子:“我可没说要请你喝酒。”
谢非是道:“反正是一样的结果,你为何总是屡试不慡?”
唐驰洲看着谢非是厚颜无耻地伸出手来讨酒,嘴角抽了抽道:“难道东海逍遥岛穷到连酒都买不起了吗?堂堂岛主像几百年没见过酒似的,不是抢,就是讨!你顾虑过方府主的面子吗?要是他知道他师兄这副德行,怕是羞得要钻地dòng了吧。”
谢非是道:“那是你没见过他为了看一幅画半夜三更跑进秀才家里偷窥的样子。”
唐驰洲道:“你见过了?”
“做贼嘛,总要有一个把风。”
“……你其实是为了看戏吧。”他不信以方横斜的武功做贼还需要别人把风。
谢非是咧嘴一笑,抢过唐驰洲手里的酒,对着嘴巴咕噜咕噜地灌起来。
慕枕流从钱袋子掏出一锭银子给唐驰洲。
唐驰洲震惊地看着他:“这是?”
慕枕流认真道:“酒钱。”
谢非是一拍桌子,指着从银锭变成银饼的银子道:“赏钱。”
唐驰洲:“……”
唐驰洲咬牙切齿道:“你不怕我下药毒死你?”
谢非是皱了皱眉,放下酒坛子道:“你下了吗?”
他不高兴,唐驰洲就高兴:“下了又如何,没下又如何?”
谢非是道:“若是下了,我现在就杀了你。若是没下,我考虑一下要不要杀了你。”
唐驰洲:“……”他一定是蠢成了猪,才会听了方横斜的话,放他一马。
谢非是喝了半坛酒,jīng神慡利,又有心爱之人在侧,兴致极高:“有什么不中听的话,趁现在说吧,我至多揍你一顿,绝对会留你一口气。”
唐驰洲身侧一人递了个木匣子过来。
谢非是看了那人一眼道:“好好的副总兵不当,当随从?他欺负你?”
杨广翼笑道:“我是副总兵,自然是正总兵的随从。”
谢非是道:“若想揍他,尽可告诉我。”
慕枕流见谢非是对他十分维护,不由好奇地看着杨广翼。
杨广翼笑了笑道:“我本是方府家仆。”
他只说方家而不说哪个方,显然认定慕枕流知道哪个方,自是方横斜无疑了。慕枕流暗道:方横斜的手果然伸得很长。怪不得唐驰洲会成为方横斜的亲信。
谢非是接过匣子,将它打开。
竟是宝戟。
唐驰洲道:“物归原主。”
谢非是提起宝戟,随手挥了两下,狐疑道:“你有这么好心?”
唐驰洲道:“我又不用戟。”
谢非是道:“我也不用。”
……
与钝光同出一源的武器竟遭嫌弃?
唐驰洲脸上有些挂不住:“好歹它也是钝光的兄弟,钝光被你爹带走了,拿个兄弟回去镇宅也好。”
谢非是将宝戟放回匣子。
“也算是,”唐驰洲别开头,支支吾吾地说,“表达我对俞夫人的敬意吧。”
谢非是关匣子的手微微一顿。
“如此结果,实非我的本意。”唐驰洲见慕枕流眼中的敌意和讥嘲,摇头苦笑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吧。唉,这宝戟也算是那场战斗的见证者,还给你们,我想俞夫人会更加高兴。”
慕枕流垂眸,盯着锐光内敛的宝戟,低声道:“它可有名字?”
唐驰洲道:“俞夫人的闺名?这我如何晓得?”别说真的不知道,就算知道也要装不知道。
谢非是道:“就叫俞夫人吧。”
唐驰洲暗道:这不废话吗?俞夫人不叫俞夫人能叫什么夫人?要是叫了别的,俞东海还不化为厉鬼掐死那人。
慕枕流点头道:“好。就叫俞夫人。”
杨广翼道:“俞夫人是巾帼女杰,与宝戟这样的神兵利器,真是在相配没有了。”
唐驰洲:“……”好像,被奇怪地排斥了?
谢非是将匣子背在身上,一手牵着慕枕流,一手提着半坛子酒往马的方向走:“我收下了。”
唐驰洲追了几步道:“一场朋友,听我一声劝,不要上京!那里去不得!”
慕枕流握着谢非是的手微微一紧,又有些颓然地松了开来,却被谢非是用力地握紧。他仰头,一口气饮尽剩下的半坛酒,将酒坛子往石头上一摔,豪气gān云:“我夫人要去,就去得。”
他翻身上马,弯腰将慕枕流抱到身前,冲唐驰洲道:“我也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唐驰洲一脸凝重。
“走的时候将这些碎片收拾了。”谢非是指着酒坛子的“尸骨”,“省的扎到人。”
唐驰洲目瞪口呆地看着谢非是与慕枕流骑着马,悠然远去的背影,问杨广翼道:“既然怕扎到人,为什么要摔它?”
杨广翼憨厚地笑笑。
唐驰洲哼了一声,看着谢非是和慕枕流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渐渐地收敛了嬉笑之色,对着天空望了半晌,终是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随手jiāo给身边的随从道:“八百里加急,上京!”
杨广翼皱眉道:“什么?”
唐驰洲道:“总不会是好话。”
杨广翼道:“别忘了主人的jiāo代。”
唐驰洲道:“方府主说过,我们与他分坐两条船,只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如今,暗流湍急,两条船一前一后,有快有慢,少不得只好……各行其是了。”

第五十八章 未来

今年的天气十分古怪。
刚刚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又一下子冷下来,下了一场小雪,地上的冰没有结起来,却湿滑难行。
沈正和yīn沉着脸坐在成衣铺的门口,看着瞿康云在随从的搀扶下慢吞吞地从一条小巷子里走出来,眼见着对方要上轿子,他顺手拿起地上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谁?”
瞿康云bào喝一声,就被自己的侍卫按着脑袋,硬塞入轿子里。
等瞿府的侍卫们闹明白扔石头的人不是刺客,而是坐在路边看戏的沈大人时,瞿康云已经嘀嘀咕咕了不少时候。
“沈正和,沈匡国,你到底想gān什么?”瞿康云听完侍卫的禀告,把轿帘子一掀,怒气冲冲地杀到他面前。
沈正和道:“打醒你。”
瞿康云眼睛一眯:“什么意思?”
沈正和站起来,猛然推了他一把。
瞿康云的侍卫们不敢打扰两位阁主谈话,故意隔着一段距离站着,此时救驾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人被别家的大人欺负,摔了个四脚朝天。
瞿康云挣扎着起来,站得太猛,差点向前扑出去,又被赶过来的侍卫们扶了一把,才站住:“你……”
沈正和道:“天这么冷,地这么滑,还敢乱跑乱撞,你是有多蠢?”
瞿康云噎了下,急喘了两口气,瞪着他道:“你,你……”
沈正和道:“不会说人话?我走了。”扭头要走,被瞿康云一巴掌拍在后背上。
成衣铺里立刻跳出几个人。
瞿府侍卫不甘示弱,双方剑拔弩张。
竟酝酿起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来。
沈正和回过身,冷冷地说:“清醒了?”
瞿康云脸色通红,看不出是气的还是冻的:“去我府里,敢不敢?”
“不敢。”沈正和不假思索。
瞿康云鼻孔朝天:“还有你沈正和不敢的事?”
沈正和道:“我怕鬼。”
瞿康云道:“我家哪来的……”他猛然想起沈正和曾经说过他家是鬼屋,脸色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沈正和道:“前面有家酒楼,我们去那里坐坐。”
“酒楼人多嘴杂。”
“我包下来了。”
瞿康云有些不服气:“你笃定我会跟你去?”
沈正和埋头往前走,淡然道:“我只是想安安生生地吃一碗饭。”
安安生生地吃一碗饭。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让瞿康云安静下来。
因为他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吃过一碗安生饭了。
或许是酒楼的饭菜真的不错,又或者,瞿康云真的太想再吃一碗安生饭,所以,他吃了一碗又要了一碗。
沈正和放下筷子,用茶水漱口,慢条斯理地说:“你投靠了隆王?”
瞿康云咳嗽一声,饭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好在瞿府的侍卫怕自家大人又被欺负,不敢远离,及时上前帮忙,才将那口饭拍了出来。瞿康云挥手叫人退下,无奈地看着沈正和:“你不是说吃一顿安生饭吗?不能等我吃完再提?”
沈正和道:“我说吃一碗,你已经吃了一碗了。”
“……多吃你一碗饭你还计较?沈匡国,你也太小气了吧!”
沈正和道:“我还有事,不能留太久。”
瞿康云舀了碗汤,气定神闲地喝着:“又担心你的两个学生?”
沈正和道:“担心一个。”
瞿康云道:“说句不中听的。方横斜在西南只手遮天,你既然敢将人送进去,就要做好收尸的准备。”
沈正和低头喝茶。
瞿康云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正和放下茶杯:“什么?”
“少装糊涂。”
“你和隆王?”
“我和隆王清清白白,不知你从哪里听来的混账消息。我只是想问清楚,谁在暗地里中伤我!”
沈正和缓缓道:“现在不承认没关系,总有身怀六甲的时候。”
瞿康云黑脸。
沈正和道:“信王之乱犹在眼前,皇上最忌讳的就是臣子结jiāo各王,这是逆鳞,一触即死。你想死,直接淹死在自家的花池子里,还能做个花泥,何必兜兜转转地拉个人当垫背?再说你和隆王都不是玉树临风的人物,你拉他下水,一个老头子加一个丑胖子,后世议论起来,他是昏庸的笨蛋王,你是谄媚的老佞幸。得了这样的虚名,难道就能流芳后世?”
瞿康云甩袖要走。
沈正和又道:“你若是想帮方横斜,直接背着荆棘去天机府门口跪个三天三夜,简单轻松,还不连累旁人。”
瞿康云一掌拍在桌子上。他是个怕痛的人,平常不做这般自nüè的事,今日这样,显然是怒极了。“沈正和,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江山已经到了向后再看三十年的地步了吗?”
沈正和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瞿康云道:“皇上多久上一次朝?每次上朝是什么模样?他为何不动方横斜?为何对你我进谏加紧各州府监管,令各州官上京述职之事迟迟不准?难道你看不到吗?皇上早已经有心无力了!他的身体和神智……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沈正和面色一紧。
瞿康云压低声音道:“万一,若是有个万一……南有南疆王,西北有西北王,还有各个领兵在外的将军,他们之中谁忠谁jian,谁会乱谁会平乱,谁能用谁不能用。”他顿住,用极轻、极沉、极镇定的语气问,“谁稳定江山大局,你心中有数吗?”
沈正和道:“还不到那个时候。”
瞿康云道:“那你说什么时候是时候?难道要等皇上颁布你的《帝律》吗?”
沈正和面色不动,握着茶杯的手却紧了紧。
瞿康云道:“我知道《帝律》是慕宪临死前的遗愿,你和慕枕流都很想将他完成。但慕枕流是个年轻人,正是有抱负有理想的时候,他幼稚可笑我能理解。可是你,沈正和,你当了多少年的官,吃了多少年的米。难道还相信这世上会有约束帝王的律法吗?纵然有,谁该执行?谁能执行?谁敢执行?!”
天空,突然下起纷纷扬扬的雪来。
同样一片天空下,慕枕流和谢非是面对的却是一场雨。
离开西南之后,他们一直挑山路走。山上少人家,他们运气好,找到了一座猎人打猎用的空屋,房门没锁,像是特意给来往的行人留个方便。
谢非是生了火,抱着慕枕流一边烤火,一边听他说自己的理想抱负。“《帝律》的执行者自然是王公大臣。他们吃着的俸禄都是百姓们的税收,难道不该做更多的事qíng吗?”
谢非是道:“那皇帝一生气,要砍他们的脑袋怎么办?”
慕枕流道:“按照《帝律》,是可以被赦免的。也就是说,就算是皇上也无权杀他们。”
谢非是道:“若皇上无权杀他们,他们横行无忌,无法无天了怎么办?”
慕枕流道:“皇上不能因为他们遵循《帝律》指出皇上的错误而杀他们,但他们若是犯了其他的罪,皇上还是能用其他的律法来处罚他们。”
谢非是道:“yù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若想要qiáng加一个人的罪,简直张口就来。”
慕枕流道:“那其他的王公大臣便该阻止皇上的这种行为。兔死狐悲,我想,清醒的王公大臣应当能想到这一点。”
谢非是又道:“皇上手掌生杀大权,他若执意要杀,其他人又能如何?”
慕枕流沉默了许久,才对着火光,缓缓地说道:“那便该用不惊扰百姓,不动摇江山根本的方法,另立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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