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问那个男人：“你们那边怎么样？”
那人夸张地摇头：“一个字，丧。”
“两个字，躺平。”
方铭不明所以，好奇地看着他们。
老马见状，把方铭朝男人的方向推过去：“小伍走了，你带这个新人去见见世面吧。”
说完又跟方铭说：“这是荣哥，你跟着他去感受下回收站现在的主流文化。”
荣哥看起来人很爽快，二话不说，招呼着方铭上路了。
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很远，是镇上的网吧。
一进网吧，方铭一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
人声鼎沸，人满为患。
网吧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每个位置上都坐满了人，好些人还站在屏幕后，表情专注地看着屏幕上正在进行的游戏。
这些人跟现实世界网吧里见到的客人没什么区别，以年轻男生为主，只是现在他们都只能做看客，无法拿起眼前的键盘和鼠标。
方铭想起刚才荣哥和老马的对话：“他们都不打算回去现实世界了么？”
荣哥：“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回不去而躺平了，现在有点逐渐发展成主动不想回的趋势了。”
方铭错愕道：“为什么？难道就这样等死吗？”
荣哥叹口气，摇摇头不再细说。
他带着方铭走进去：“说起来好笑，我在来这里之前，是个游戏成瘾重度患者，到了这儿，反而治好了我的游戏成瘾。”
“怎么治好的？”
“无论是谁，没日没夜地干同一件事情，久了都会想吐吧。”
“谁说不是呢！”一个坐在走廊边的女生，听到他们的对话接过话头，指着眼前的屏幕说：“这个剧我已经看了800遍了，就算是我的亲儿子，我也快吐了。”
屏幕上是时下比较火的一部古装电视剧，方铭来之前在别人的手机视频里瞄到过一两次。
女生伸长脖子环视了一圈网吧，朝几个方向指了指：“你们看，都是在看这个。”
正说着，她的凳子突然朝后滑去，她一个没坐稳差点摔了，但她反而面露喜色：“换人了换人了。”
果然，屏幕回到了原始桌面状态，悬浮在空中的大耳机也被放在了桌上。
方铭跟着荣哥继续朝里走，不一会儿就听到身后女生的哀嚎：
“又是这个，救命啊！”
方铭正要笑，眼角却突然看到了不寻常的一幕，他以为自己眼花，便拉了拉荣哥，停了下来。
离他们两三排的一个座位上，一个男生正默默地消失。
消失，是指像上次看到的那个男人一样，身体在逐步变透明，现在只剩下胸口以上的部分了。
如果不是看到他满脸的痛苦，方铭会以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正在消失。
想不到那个男生看起来很瘦弱，却表现得如此沉默和坚韧，他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痛苦，眉头紧皱，紧闭着双眼，咬紧了牙关，他用双手死死捂住嘴，努力忍受着贴身的痛楚。虽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那扭曲的脸庞和剧烈颤抖的肩膀无疑揭示了他正经历的折磨。
周围有人似乎注意到了，但他们看了一眼，就转头看游戏去了，仿佛一个人消失在眼前，还不如屏幕里的游戏有趣。
像是感应到了方铭的目光，男生朝方铭看过来，看到方铭满脸关切难受的表情，他突然笑了。
笑容绽放的同时，一滴眼泪从眼角滴了下来。
这滴眼泪落下的时候，男生完全消失了。
这个微笑和眼泪，让方铭心头剧震，他就像被当头劈开，无法移动。
整个网吧，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看游戏的看剧的看比赛的，大家都忙忙碌碌，没人关注这个角落发生的事情。
一股不可抑制的难受冲上大脑，让方铭想要大喊，荣哥安慰地拍拍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方铭低下头，平息了自己翻腾的情绪，转身想要离开这个让自己呼吸困难的地方。
离开前，他又抬眼再看了一眼那个空位置，愣了。
它的周围吵闹如故，嘻笑如故，拥挤如故。
但那个空出来的位置，静静地存在在那里，没有人过去打扰。
大家好像刻意地、默契地留下了那个位置。
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哀悼一个消失的生命。
离开网吧后，方铭心里闷得难受，他沿着湖边一路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看到老马正吊儿郎当地靠在路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方铭朝他疾步走过去，没头没脑地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三年前，大家都可以顺利回去，为什么现在只能在这里麻木地等死。
老马却秒懂了他的疑问，他抬头看着天空：“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这样下去，人越多，磁场就越乱，磁场越乱，回去的机会就越渺茫，回去的人越少，这里的人又会更多，呵呵，”他残酷地陈述着这里发生的事情：“死循环。”
“他们那么年轻，为什么都那么轻易地放弃了尝试？”
老马敲敲方铭的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
说完他收起笑容：“慢慢你就会知道，这跟他们到这里来的原因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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