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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_眉如黛【完结+番外】(17)

  他想著,缓缓坐回主位,轻声道:「弟弟,唐尘……尘儿在我这里这些日子,我见他虽然天姿聪颖,却不通典籍,不识音律,这样的资质多少是可惜了。说到武艺骑she,你是萧国翘楚,胜我半筹,可若论丹青,音律,玄白之道,你不如我。偏偏尘儿又想学这些,所以才想问问你,可愿让他在我这里多逗留些时日,多则数月,少则月余,他就跟你回去。君子不夺人所好,你为我鞠躬马前,我怎会……」他从未一次说过这麽多话,但萧丹生似乎没听见一般,轻声打断了他:「哥哥,你也喜欢他吗?」萧青行脸色变了,顿了顿,愕然笑道:「不。」萧丹生抬头看他,似乎第一次认识他,眼神陌生而疏离,轻声说:「我总记得你第一次进萧家大门的那天,老头子说过,萧家从此马入狭道,不能回头,从今往後,就是兄弟,必须是兄弟,携手则生,阋墙则死。」他笑了一下,挑高嘴角,「你习帝王道,我修兵法策,这些年并肩而战,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总有些许qíng谊。哥哥,要成大事,总要有人替你领兵谋反,九部兵符尽归我手,只等你一句号令,就会出生入死!可我丑话说在前头,莫说你不喜欢他,就算你喜欢他,我也绝不答应。别等到到时候四面楚歌,才怪我不顾qíng谊。」萧青行开始只是不满的皱了眉头,不该听的,全被那孩子听见了,听到後来,却是一股无名邪火上了心头,可他还是秋水不惊地笑著:「论到qíng谊,我替你又遮挡了多少丑事?你想要的东西,哪次我没帮著你?从小到大,哪次我没让著你?打宣州城的时候,若非我替你挡下那一剑,你早被严青……」管家听得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大人!」

  两人默默凝望一会儿,这次jiāo锋,彼此都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萧丹生慢慢握紧拳头,又咬著牙松开,一字一字的低声道:「总之一事归一事。尘儿不跟我走,可以,我不qiáng求他,我不求他。可如果是你要用兵符,就先得把我的人还我,我见著了他,才认你这个哥哥,到时候一切好说。就算你要撕破脸,我也还是这句话。」「哥,求你放过我们。」他说著,又看了一眼唐尘,裹紧裘衣,掉头就走。萧青行手中慢慢用力,茶盅一下子碎在他掌心,碧绿色的茶水在空中绽放开来。萧青行轻笑起来,「真是意外啊,唐尘,让我猜猜你的计划实现了多少,十之一二,十之三四,还是一半?总之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开端吧。」他用力把唐尘一直低垂的头托起来,看著少年空dòng的表qíng,猜不出他究竟是在哭泣还是微笑。老管家双膝跪地,声嘶力竭道:「大人,这人留不得。」萧青行低笑起来,「好,好,那我就不留了。」唐尘直到此时,才露出一丝惊愕的表qíng,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拉住萧青行的袖袍。萧青行静静的看著他,微冷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年的脸,嘴角是清冷的笑意:「很惊讶吗?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了,『你要自己去解释,我弟弟若是执意不肯,我绝不会有一丝半毫的不舍。』没想到你从未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也没什麽,我现在便把你送回去,我弟弟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从此马首是瞻,也不算是坏事。」老管家以头贴地,低声道:「大人英明。」

  萧青行用力把袖子从唐尘越拽越紧的手里抽出来,轻声道:「只是可怜你了,大概需要花费不少功夫跟他解释,你为什麽不跟他回去,为什麽不看他,是不是变心了……」唐尘颤抖了一下,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萧青行把头低下来,凑到他耳边说,「呵,看来你猜对了,我原本就没打算留著你,小庙哪里容得下你这尊大佛。我最怕就是祸起萧墙。」唐尘几乎是惊惧地抬起头来,颤抖地抱紧男人,萧青行皱了皱眉头,倒也没有急於挣开他,轻声道:「我只是有些好奇……我那可怜的弟弟此时心里在想些什麽。──为什麽尘儿不跟我回去呢,不是说好在一起的吗?不是说好一生一世的吗?他为什麽骗我,把我当成什麽了?他怎麽敢骗我?」他看著唐尘苍白的脸色,轻轻抚摸著他的头发,低笑起来:「你也觉得他会这麽想,是不是?」他并非看不出来,唐尘眼睛里不但有惊惧,祈求,还有怎麽也遮掩不了的恨意。萧青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声嘱咐道:「去收拾他的行李,我送他回去。」管家连连应声,躬身退下。萧青行怀里是少年冰凉的身体,萧青行嘲笑似的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将他推开,低笑道:「也许我会记得你,你在chuáng上的时候……」萧青行并没有说下去,一幕幕片断不合时宜的在他脑海里闪过,湿润的眼眸,鲜红的唇色,无声的喘息和迎合,如同融化一般销魂蚀骨的快感。

  门外已经备好了暖轿,唐尘拿到行李之後,就一直缩进轿子的角落里,萧青行不时打量著少年,似乎觉得这孩子随时都会逃跑,只恨嗅不到半点迹象。他伸手放下轿帘,轿身微微摇晃著离了地,这几个月无时无刻不防备著明枪暗箭,此刻眼看著要舒一口气了,他却越发的绷紧神经,不苟言笑起来。

  唐尘的发丝微微落了一束在颊边,随著轿身波动,不停的晃。郊外是行人渐渐明朗起来的吆喝推攘声,还有厚底靴子踏进泥地里吱吱的轻响,汇成一片异常刺耳,但萧青行总觉得听不分明了,密闭的轿中,眼前只能看见唐尘颊边的那缕乱发,静静的晃,静静地擦过如血的唇瓣。他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替少年将发丝挽到耳後,无论qíng绪如何起伏,他的声音总是清清冷冷的:「等你回去後……」唐尘眼睑微微颤抖著,耳畔是萧青行难得迟疑的话语:「如果他肯原谅你,就别再出府了。我那弟弟,确实爱你至深。」他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也许他自己也没发现,那口气多少带著怜悯,甚至是怜惜,所幸停了片刻,他又恢复了正常的口气,漫不经心地轻笑道,「无论你信或不信,我已经手下留qíng了。这鸠酒亲者痛仇者快,不是你品得起的。」唐尘有些惘然的看了他一眼,萧青行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有那麽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猜错了。萧青行不禁低笑起来:「你骗不了我的。」唐尘看著他,也回笑了一下,在萧青行摊开的右手上写了几个字。萧青行大笑起来,「你凭什麽以为我会答应?」唐尘只是静静看著他,萧青行与他对视良久,才轻笑起来:「好,那就听你的,吃过晚饭再回去。」他朝轿夫打了个招呼,轿子转向最近的酒楼,两人一前一後下了暖轿,酒楼前扑鼻而来的酒香饭香,在寒风里汇成温暖的错觉,大堂明明红烛,照著各桌大口喝酒暖胃的客人,一杯又一杯,欢歌永无尽,却偏偏觉得形单影只。

  萧青行带著唐尘上了二楼,半斤huáng酒,一小碟茴香豆,一小碟牛ròu,很快摆上了桌子。萧青行滴酒不沾,只看到唐尘捧著杯子咕噜咕噜的喝酒,心中居然有化不开的滋味,等到酒尽杯倾,少年已是泪流满面。萧青行第一次认真看他哭的样子,眼睛里蒙蒙的水气,嘴角却是上翘的,像是qiáng作欢颜一般,格外让人心疼。萧青行不禁放下手中筷箸,良久才说:「後悔了?我早就劝过你,是你硬要和我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说完,却有些後悔自己说重了,犹豫了很久,把杯中残酒,缓缓倒在桌上,淡淡笑道:「唐尘,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覆水难收。『从此萧郎是路人』,这样的事qíng,你难道不怕?」唐尘醉得迷迷糊糊的,看著桌上慢慢蔓延的酒迹,伸手沾了一点放在嘴里。萧青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那番话,只能轻笑一声,临别在即,他只有此刻才稍稍卸下心防。付过酒钱,领著少年重新回来寒风之中,两人沈默著步行走出好远,才到了萧王府院外,此时已是繁星满天,萧青行看著少年被人簇拥著进了府门,才轻笑起来,站在门外,听门里突然响起的喧哗,看院内一层一层院子点燃的灯笼。

  老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後,将厚重的披风盖上他的肩膀,口里笑道:「大人恩威并施,果然神机妙算。」萧青行笑了一下,接过披风,自己系好,摇头轻声道,「我已经分不清我在算计他,还是别人在算计我了。」「大人……」

  「记得年初的时候吗,伽叶寺的和尚说我抽的是下下签。我当时就在想,也许这王者之路,有人在挡著我呢?後来我又觉得,也许不是一个人在挡著,好多人都在挡著呢。若是天下人都挡著我,我该如何是好?」「大人……」

  「我跟丹生吵过之後,突然觉得好累。」

  天气这麽冷,那麽多的人手心是暖的,却一个不敢握著。

  ──「也许我会记得你。」

  他在离别的时候这样说过,谁能料得竟一语成谶。墨染一般的茫茫苍穹,天幕如盘,群星作子,风起云涌因缘际会,却已经统统看不清了。

  几个下人簇拥著唐尘向里走去,但更多的下人站在旁边压低了声音议论著。唐尘身上还有未散的酒味,他似乎也知道此时láng狈,看到院井旁搁著盆子,就摇摇晃晃的走到跟前,用手掬满清水,仔细地洗了脸,蘸著井水将乱发理到耳後。他从未像这样在意过皮相,但此刻就是害怕那个人看到蓬头垢面的自己。冬日的井水冰冷入骨,扑在脸上就是一阵颤抖,顷刻间酒也散了,人也醒了。但是胸口还是闷的,几滴水珠还在顺著脖子滑进余温残存的裘袄里,搜刮仅剩的温度。就这样冻了很久,那口憋在胸膛里的浊气,才能缓缓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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