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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_眉如黛【完结+番外】(24)

  「小……陛下会放过我吗?」

  「……会的。」

  斗室之中。唐尘用湿帕揉著眼睛,老大夫坐在旁边端著木盆,低笑著说:「眼睛熏坏了,我们这里有个偏方,拿几滴人奶擦擦便是了,公子又不肯试,我也想不到什麽别的法子,除了用冰敷,用清水洗,再吃些明目的杞jú地huáng丸。我也说不清能好几成,有没有效果。」唐尘自己擦了擦眼睛,将湿帕扔回盆里,低声道:「我也没指望你会看什麽大病,金疮药什麽的去多买些,接骨接正些,我就谢天谢地了。」他顿了顿,又高声说,「萧哥哥呢,你成天说要静养要静养,这都几天了,我要去看看他。」那老大夫不停的挫著手:「这位公子,他刚刚才睡下,你看不如……改天再看?」唐尘沈默了一会儿,自己裹了chuáng脏被子蒙头睡倒。一墙之隔,萧青行半倚在chuáng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抹上了厚厚一层药膏。老大夫端著木盆走进来,反手掩上房门,就是一叩至地,恭声道:「大人。」「……起来吧。」萧青行一直在听隔壁的动静,嬉笑怒骂,字字句句。夜色中,唐尘目不能视,後半程本就是他领的路,狡兔三窟,宣州大大小小的角落,总有几个他布置的地方,原来真有一天会用上。半棵雪莲捣碎在冰糖水里,再加几颗绿慈母心丸,喉咙的疼痛便大为转缓,府里藏药无数,只要未死,都能吊住半口气。

  萧青行斟酌著词句,轻声问:「家中如何。」

  「有人……李代桃僵了。」

  萧青行轻笑一声,淡淡道:「宫中呢?」

  「前几日,听说楚三本想自己辞官,不过一进扶摇殿就被左右按倒,贬为庶民,楚老头却又加封了个南书房行走,皇帝小儿看来是要用大动作了。」萧青行似乎是倦极,轻声道:「我再躺一会儿便得动身,要成大事,由不得他们搅局。那个孩子,若是……眼睛有治,你便用心医治。若是……发现我不见了,只说我走了。」那老大夫连声唱喏,过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双手呈上:「大人。」萧青行并没有用手接,过了很久,才说:「你先留著。如果他……发现救的是我,就让他拿著玉佩来找我。如果没发现……就当是huáng粱一梦,梦醒人散,谁也休提。」唐尘总会无数次的想起,当他推开隔壁那扇门,发现人去楼空时的心qíng。破旧的木chuáng,迭放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刚换洗过,没有余温的chuáng单,让他眼前失而复得的光明,变得有些可笑。老大夫不停在後面说著他如何尽心尽力,如何妙手回chūn,偏偏都听不进去了,唐尘不是不明白萧哥哥为什麽走了,只是想不通为什麽不带著他。

  他坐在医馆大堂的椅子上发呆,院里几棵未枯的藤蔓爬上竹竿,在风中晃动的让人心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大夫还在看著门前稀落的行人摇头晃脑时,就发现脖子上又抵上了那把匕首,唐尘站在他背後恶声恶气的说:「把银子jiāo出来。」那大夫不经意间皱了眉头,正犹豫要不要突然发难,可想起自家主子和他的些许纠缠,还是放低了身架,低眉顺眼的jiāo了银子,上锁的钱柜里还放著那块玉佩,竟也不能幸免於难。唐尘将能搜刮到的所有财物都塞进包裹里,又抢了顶纱帽,恶语威胁了一番,然後才扬长而去,两粒东珠搁在柜台上,算是此番迁怒的补偿。

  那老大夫拈著珠子在灯下赏玩了良久,才苦笑著擦拭了一番,锁进钱柜里,明珠沾尘,向来最惹人痛心。

  唐尘带了纱帽,顺著天衢大道朝南走去,那座萧王府还是过去朱墙琉瓦气象万千的模样,似乎不曾易主过。若非是无忧湖心的那片废墟,他几乎以为这些天的饥寒jiāo迫不过是一枕huáng粱。唐尘想去叩门,但又觉得肚子里憋著火气,在门外转了一会儿,还是掉转了方向。

  不远处袖珍楼里有卖各式的点心,唐尘买了一笼芙蓉包,坐在路边吃,蒸笼里的白气一阵阵的扑过来,把他包在里面。唐尘大口大口的吃,嘴里塞满了却咽不下去,馅汁掉在石板地上,他愣了一下,抬起袖子粗鲁的擦著嘴角,结果泪水也突然蓄满眼眶,唐尘只觉得委屈。拼死救那个人,满心只以为萧哥哥会越发的对他好,哪曾料想到那人治好了伤,他还瞎著眼,就丢下他不管了。

  路边那条大huáng狗闻到ròu香,摇著尾巴走过来,却被唐尘踢了一脚,痛得不住狂吠,混在嘈杂的人声里,更是惹人生厌。就是这个时候,道路中突然想起几声锣响,人声突然静了,鲜衣驽马的随从,簇拥著一个暗红华服的青年男子,带刀的侍卫硬生生在人cháo里分开一条大道。唐尘认的那冠盖下的脸孔,却从未觉得如此疏离遥远过。人群中夹杂著几个鹅蛋脸的少女,穿著杏huáng或石榴红的裙子,驼红著脸在看著什麽,唐尘不知不觉被惹怒了,手上抓起一个包子朝那人狠狠扔过去,却斜斜落在他身前,碎成一团恶心的油浆。

  那行光鲜的队伍突然停了,骑在马上的萧丹生朝这边看了一眼,唐尘的手有些抖,站在他旁边的人推攘尖叫著退避,露出他有些消瘦的身子,唐尘遮在纱帽下的脸苍白而愤怒,几个侍卫怒骂著冲过来,唐尘甩开几个,向前又冲了数米,他挥舞著沾满油污的手急著想抓著什麽,竟连不算jīng通的武功都没想到要用,被几个壮汉死死按著,脸紧贴在地板上。

  纱帽不知道什麽时候被人踩落,露出了面孔,他听到萧丹生的声音,并不嘶哑,也绝不温柔,他看到马蹄踩在不远的地板上,再高的地方就看不到了,「是你啊。」那人说著,并没有下马。

  十几双靴子在眼前晃动著,然後又渐渐匆乱的散开,唐尘听到风声,马鞭卷起的飒飒风声,那鞭子从半空中甩下来,卷起他的胳膊,然後是马蹄的声音,尘土飞扬,拖著他走。

  唐尘最开始还跟著跑几步,仓促间脚下一滑,双膝跪倒在地上,可那匹马还在狂奔,堵在路上的人推攘尖叫著让开道路,双膝被拉拽著狠狠磨过地面,拖过十余米路,留了两道长长血痕。少年觉得疼痛入骨,眼里蓄了一眶水气,却一滴不肯流下,只是脸色苍白的扯著那条马鞭,企图将解开它,又是一阵风声,那鞭子陡然间松了开来,唐尘闷哼一声,再次摔在地上。他听到萧丹生吁了一声,勒紧缰绳,停在不远的地方。

  唐尘不敢看身上的伤,他只是不明白,於是哽咽著骂:「你怎麽能这样对我!」萧丹生俯视著他,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过了很久才笑了,轻声道:「唐尘,你什麽时候能说话的。」他沈默了一会儿,连最後一点笑意都敛去了,低声道,「这只是小施惩戒。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不知道会做什麽。」唐尘愕然,看著萧丹生策马转向,良久才大声说:「你不能……」他还没说完,就看到萧丹生微一侧头,反手又是两鞭,唐尘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下,然後是火辣辣的疼痛。马蹄声细碎的响起来,唐尘呆呆倒在那里,低声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他这样说著,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伸手用力拽住了萧丹生的腿,大声道:「全天下的人都可以rǔ我负我,独独你不行,你不能这样对我。」萧丹生顿了一会儿,才从怀里套出一块白帕,用绢帕盖在少年的手上,然後隔了那块白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唐尘惊愕的抬头看著他,看见萧丹生轻轻笑了笑,然後把那块弄脏了的白帕轻扔到他脸上,几不可闻的呢喃:「尘儿,好脏。」唐尘怔然看著他,似乎完全不能明白发生了什麽事qíng,很快就被随从推攘到离他更远的地方,他满口要想问的,那些偏执和自尊却刺痛他,让大脑如空蒙白雾,让字句变得晦涩难言,最後只是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不再喜欢我了吗?」萧丹生闻言,回头最後看了少年一眼,嘴角抿著半丝嘲讽的笑意。侍从们蜂拥而上,簇拥著他走远了。等回了萧王府,下人迎上前来,牵过马匹,再有婢女送上盛满清水的银盆,萧丹生洗了手,将巾帕扔回盆里,满盆涟漪,晃著他扭曲的影子,他静了一会儿,又重新拾起巾帕,擦了擦脸颊。有人在身後问他:「刚才,大人不生气?」萧丹生擦著双手,他的手有些抖,但是稍微克制一下,就变得依旧灵活而从容:「不生气。」他说,把绢帕搁在盆沿。

  别人都以为他会喝得烂醉如泥,方解愁肠,谁料的他还光鲜的活著。萧丹生过了很久才说:「因为我还留了一部分爱我自己。」车水马龙,少年瑟缩在最角落,繁华依旧,物是人非,一个人走到他身旁,停了一会儿,坐了下来。唐尘侧眼看他,见楚三穿了白衣,手里攥了一个青瓷酒壶,乌发不!,笑嘻嘻的。这身打扮,几乎认不出他来。唐尘先惊後笑,低声道:「我此刻只欠一死,你来取我xing命?」楚三大笑著摊开双手,让他看自己一身布衣:「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无故杀人可是死罪。」他将酒壶递过来,轻笑道,「喝酒吗?我请。」唐尘狠狠推开,低喝道:「不动手就滚!」他踉跄站起来,这一身皮ròu伤,只是痛,却未触及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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