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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劫_眉如黛【完结+番外】(26)

  老管家站在萧青行背後,低声道:「老奴无能,白白让这替身蒙混了过去。」萧青行轻轻点头,低声道:「没有铸成大错,无妨。」萧丹生听了他们这话,冷笑了一声,坐在椅上,又用靴子踢了几下那具尸体,相似的面孔,终究解不了恨意。

  萧青行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老管家躬身接过他手里的茶盏:「你真不打算管?」萧丹生大笑起来,那血迹溅在朱红的袖角靴面,印染出点点深红:「管什麽?」他低声问,「什麽值得我管?」萧青行沈默了一会儿,声音冷如寒泉,轻声道:「昨夜子时,扶摇殿出了刺客,听闻……是前朝余孽。余孽,我猜,不会再有第二人选。」萧青行说著,似乎是有些不悦,於是用手指轻轻揉著紧蹙的眉头:「他被吊在城楼,日晒雨淋,满身鞭痕,你……不去救?」萧丹生的手,藏在袖里,竟不知道是不是握指成拳:「不救!」他沈默良久,突然大笑起来:「要想救你去!你们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哥哥?」萧青行猛的看向他,脸色yīn晴不定。他们脚下的地毯,血液像是泼墨一样溅开。

  一滴雨水落在唐尘开裂的唇上,先是隐隐的刺痛,然後是似有还无的温润。他qíng不自禁伸出舌头,轻轻舔去那滴难得的甘露,又一滴雨水落到他的鼻尖,一滴,紧接著一滴,唐尘往天上看去,看到漫天银色的细线翩跹,风声呜咽,势如雷霆,云间原本还半透出刺目而绚丽的光圈,转眼间就被漆黑和暗紫色的云层遮蔽,风起云涌,幻化惊雷。

  原本围观的人群惊呼著往回跑著,企图找到躲雨的地方,少年冷眼看著四散的人群,有些想笑,只是唇上刚刚结痂的口子,扯动的时候总会疼痛。三天水米不进,背上的二十鞭伤也恶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孩童围观时,挥舞的小手,拼劲全力扔向他的石子,大人的指点和谩骂,让唐尘总会想要微笑。宣州古朴苍然的城楼,初夏时年年如是的风絮,一样的金huáng色的阳光会刺破云层,染得满城碎金,还有日落,无论时光流转,这轮红日都沈浮如昔。如果不是物是人非,生在这里,死在这里,何尝不是幸事。

  他双手缚在背後,被吊在城头。雨势连绵,雨点淌满青石板上每一片微凹的路面,石fèng间涓涓细流汇成溪水,冲刷飞尘,洗涤万物,润湿泥土。唐尘张开嘴,接著雨水,艰难地饮下,他还不能死,他是那些活生生被刺透,穿挂在鱼钩上的蚯蚓,它们要活著,垂落水底,在那里疼痛的扭动身躯。吸引鱼群。

  他记得那个身穿龙袍的少年朝他静静微笑:「古人说,愿者上钩。」垂钓清溪,恩怨qíng仇向来是最好的鱼饵,他是鱼饵,亦是池鱼。天下之大,再无故园。他恨。

  大雨婆娑,唐尘看到脚下的雨水,将满身血污冲刷,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侧,他看到空dàngdàng的街道里,有两个人朝这边走来,下人披著蓑衣,替前面那个青服的男子撑著十二节的竹伞。唐尘静静的看著他们走过来。

  「唐尘。」萧青行轻声道,「记得我吗。」

  唐尘沈默了一会儿,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落在男子脚前,他被吊在半空的身子,因为这个动作晃动了起来,背负在身後的双手,本就承载著全身的重量,此刻更是被人扯断双臂一样剧痛。萧青行像是早便料到他的反应,淡淡笑了一下,清清冷冷的笑容中,眉宇间刻得竟是寂寥。

  他踟蹰了一会儿,轻声开口:「你……」少年毫不遮掩的疏离和厌恶,刺进眼里,原来真的有几分疼痛,萧青行摩挲著玉扳指,顿了好久,才微微伸出手去,斟酌著词句:「自己……何苦为难自己,只要你开口,我……或许──」雨声中突然传来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萧青行猛地回头看去,看到路尽头,一骑飞腾,细碎清脆的马蹄声,像是将密密雨帘冲开一道缺口,唐尘看著马背上暗红华服的人,赫然睁大双眼。刀光一闪,他看到自己像块被推入深渊的大石,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沈重的跌落,落在马背,被人拉进怀里,那在雨水里依然炙热的怀抱。

  城门被狂风卷的不断颤抖,那良驹腾空一跃,冲向城外更无垠的雨幕。萧青行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冷,他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看到自己青色的袖角,不知何时被纷飞的雨丝染成墨绿。他站在原地,安静了很久。白油纸糊就的竹伞,伞沿滴落的雨珠,遮住了望眼。青色的衣袍,映在石板路斑斑的水痕里。

  水面顿起涟漪。

  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唐尘安静的闭著双眼,马背颠簸,那人用单手扯开他双手的桎梏。在雨声里嘶哑的骂著。

  「为什麽做刺客!以卵击石!自不量力!」那人用力摇晃著他。

  唐尘竟是微笑。和那两人的满手鲜血比起来,他和萧景心又能有什麽宿仇。楚渊说小皇帝想见他,他只当是痴人梦呓,直到那天站在殿前,才如梦初醒──他捧起贴身收藏的景帝亲笔:「陛下当日的承诺,可还算数?」那个孩子笑著说:「只要你立誓效忠於我。」

  「唐尘愿效牛马之劳。」他说著跪拜,宠rǔ皆忘,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也不外乎一个瞬间。景帝将手放在他的颅顶,轻声道:「赵丹,严青,先朝之骁将,哀其寿夭,悼其忠勇,悲其慷慨,立碑大葬以表万世。唐尘,你功成归来的那日,就是这道皇榜昭示天下的那天。」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红宝石镶嵌著纯金的手柄,chuī毛断发,笑著递给他:「刺吧,随便那里……」唐尘双手接过,在少年天子的手臂上划破一道血痕,当抓刺客的人蜂拥而上,他被左右按倒在地,他看到景帝朝他微笑。

  「蠢笨不堪!愚不可及!」那人还在嘶哑的大骂,摇晃著他。唐尘嗤笑,不过是一个苦ròu计罢了,为了给他制造一个绝好的契机,锋芒毕露的鱼钩,苟延残喘的鱼饵,为何他们都看不到。

  萧丹生狠狠勒绳,纵身下马,也将他拉下马背,山岚环伺,朦胧的雾气,像是不可捉摸的巨网,将他们牢牢困住。萧丹生卸下食水,从怀里掏出大张大张地银票,和马绳一起,统统递给他,大声吼道:「走,你现在就走!消失在我面前!越远越好!」唐尘被他几乎推倒在地,过了很久,才低声问:「你……真要我走。」萧丹生大笑起来,指著远离宣州的地方,那里有少年想看的稻禾,想要的安宁:「滚,这生这世,我见了你便生气。」唐尘越发的低著头,轻声道:「你……你说不喜欢我了,也是真的?」萧丹生笑著说:「你说呢,你还真是……」他突然噤声,左胸口有些冷,在最不设防的时候,那柄匕首没入他的左胸,他愣著,踉跄後退了半步,靠在树上,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唐尘的脸色似乎很平静,手紧紧握著刀柄,没有发抖,没有迟疑。

  「我……」萧丹生看著他:「……我……原以为……人心……都是ròu做的。」血汩汩地从伤口冒出来,萧丹生的身子,突然顺著树gān向下滑去,他挣扎了一下,还是跌坐在地上:「……是我……蠢……」周围是葳蕤林木,山糙葱茏,树叶被雨水洗的油绿发亮,雨水被枝叶稍稍一阻隔,再碎珠一般的跌落。唐尘看到跌坐在地上的男子,手渐渐松开了刀柄,他看著血液一点点染红周围的野糙和泥土,突然轻声说:「你只要现在说你刚才……说谎了……」他的手开始不可遏制的颤抖,声音也在颤抖,越说越快,越抖越快,他剧烈的颤抖著开始打开萧丹生给他的包裹,看到衣服,还有伤药,他的手突然有些稳了,声音也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缓声音,轻声说:「……只要……只要你说你刚才是骗我的,我就给你上药,我……」他看到跌坐在地上的男子,深红的长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可血却渐渐缓了,唐尘唤他:「你……快些……说话啊。」他摇摇晃晃走过去几步,探视男子的鼻息,摇摇头,呆坐在哪里,良久,又摇了摇头,用力的摇头,他反手扯过包裹,将所有的伤药洒在伤口上。仔细涂抹,细细擦匀,轻声道:「你……」那口气哽在喉咙里,竟是一时说不下去。

  「萧哥哥,你又在骗我了……」他勉qiáng笑道。

  「还差一个人……」他站起来,踉跄著走向雾气更深重的地方。凄声呢喃著:「赵丹,严青……先朝之骁将,哀其寿夭,悼其忠勇,悲其慷慨,大葬……以表……万世……」露深雾重,雨势渐疾,湿尽离人衣。

  几点晃动的残烛,照亮了狭长的甬道,老管家手里提著白面纸糊就的灯笼,有些臃肿的身子晃动著向前走去。萧青行跟在他後面,偶尔有几滴渗水从砖fèng中滴落,阵阵yīn风,刮得人好生不快。

  「大人,这里是前朝旧道,若非是数月前有闲人拆建房舍,怕永远见不了天日,再往前面不远处就是个石厅。知道入口的人都已……」他说著,回头做了一个在脖子上一抹的手势,「大人在那里会见高朋贵客,想必是更加安全。」萧青行随著他的话四下看了看,微侵在地水里的道路,随著前进的脚步,发出清晰的水声,某些yīn暗的预感,像是吐出毒信的蛇,蠢蠢yù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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