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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鱼_眉如黛【完结】(5)

  织云早该知道的,一个什麽陪嫁都没有的人,一个娘家许久依然无人问津的人,一个刚来便客死夫婿的人,一个孀居的,有名无实的少夫人,谁愿意花心思照看。除了这个人,拿了工钱,每天买通了厨房,做了水晶丸子和眉毛饺,送过来,看著她吃完。

  当然,还有酸梅汤。

  织云只觉得最近想什麽事儿,越发的不清醒,恍然之间沾了阿二的泪,放入唇中轻尝,咸,酸,苦,终究是分辨不出。

  她以为这个男人是恨她的,他在柳家拼死拼活的做事,只为了向夫人求一个丫鬟,可是,後来丫鬟促成了她小姐的私奔,在一个梅花都开了的雪夜。

  雪夜後所有的故事,刚刚走了一个开端,就都偏转向不同的轨迹,南辕北辙,挥手自兹去。

  织云看著自己不再无处凭依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明天可有酸梅汤?”

  “苏青,今儿是中秋,你可愿陪我出去赏月?”织云坐在墙头,苏青握著她赤luǒ的足踝,笑著说:“外面有什麽好的?”

  织云说:“外面的树上都扎满了花灯,小孩会在树上看舞龙,一个最漂亮的姑娘会站在高台上,抛下绣球,她演的是嫦娥,谁抢到绣球,来年都能jiāo好势头。还有二三十个红衣大汉,一层一层叠起来,什麽童子拜观音,什麽刘海戏金蝉,什麽六柱牌坊,一层一层肢体相缠,先易後难,每叠一个就绕场一周,还有什麽仗鼓舞抬阁跳神麒麟舞,热闹极了……”

  苏青说:“这有何难,你在这院中,将绣球抛给我。”

  织云愣了好久,才笑道:“不一样的。”

  苏青说:“这院子里又不是看不到的月亮,比别的地方都大,都要亮。”

  织云又想摇头,苏青便恼了,他总是这样,生气的时候蛮横无礼,把织云从墙头上扯下来,扯到院中,这开满荷花的院子才是他的领地,进了就出不去了,bào怒无常犹如灵智未开的山jīng狐魅。

  织云把头扭到一边,轻声说:“我生气了。”

  苏青咬著牙看了她好一会,终究放开手,说:“你总是这样,我说过我出不去的。”

  织云疑惑的问:“只要有心,哪有出不去的。便是池鱼,也有入海之心。”

  苏青冷笑了几声,说:“你不懂。”

  织云心想:你不说,我如何懂?当下想爬回墙那头,被苏青搂住了腰,苏青说:“别走,我陪你玩个好玩的。”

  苏青说著,把织云横抱起来,走向莲池。织云突然想起那次没顶的池水,开始挣扎,苏青说:“没事,你别动。”他说著,把织云放在池中一朵朋硕无比的莲叶上,放开了手,他说:“织云,站直了。”

  织云恍如做梦一般,眼睁睁看著那荷叶支撑起自己的身子,然後试探著用脚踩上旁边一朵荷花,两脚都站稳了,夜风chuī的人微冷,满池荷花入秋不败,争相盛开,一池波水涟漪散开,织云踏著莲花在池间来去。

  “为何会如此?为何为如此?”织云兴奋的叫著。

  苏青在一旁含笑,解下腰间的萧,放在唇下chuī奏,月色如同牛rǔ一般散在荷叶上。後来两人都醉了,苏青用手击打著石头,见头顶冰轮被乌云半遮,朗声念道:“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虬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织云索xing坐在池旁上静静的听,满头青丝披散下来,织云想,那是多少年前,她藏在花丛旁,又或是廊柱下,看台上花旦身著层层锦缎,步步生莲。

  第4章

  秋末冬初的时候,苏宅来了一个云游的道士。那天一家人都在场,那道士背覆桃木剑,手持八卦盘,蓬头赤足,那道士说:“府上有妖孽。”

  老夫人淡淡扫了他一眼,漠然说道:“不劳道长费心。”

  道士说:“若我所卜不错,府上数十代前便开始饲养一尾青鲤,鲤鱼算水中之龙,百年有一化,脱胎换骨後,可保财源滚滚,人丁繁旺。可老夫人却不知,此孽障活了四百年,此刻非是灵shòu,已成妖物,再不除去,我恐苏宅之内在座都活不过今年。”

  众人喝道:“信口雌huáng!”

  道士说:“我已算过,苏公子怕就是被此物害死的。”

  老夫人愣了一下,微微放软了口气说:“就算此物成妖,我儿喂了它十多年,它又怎麽害他?”

  道士躬身答道:“老夫人有所不知,这鲤鱼在海里抓来,关了四百多年,难免有怨愤之心,又想出去的紧了,急需一ròu身附体。”

  老夫人厉声道:“你此言是何意?”

  道士说:“若我所料不虚,苏青公子的棺木中此刻应是空留衣物。”

  织云听到此处,微微偏开头去,又是冬天了,她一向觉得头天冷,却不知这般的冷。

  她原不知死在婚夜前的苏公子竟是叫苏青。她终於想起来头七的那天,烟雾缭绕後,画像上的人,身著青衣,俊美儒雅。岂不就是苏青吗?

  那鱼jīng偷了那ròu身,方才在矮墙上有了影子。

  她只觉得胃中一片翻腾,急急抢入花丛,呕了几口huáng水,见阿二若有若无的朝这边看著,她又想起了苦等不至的酸梅汤。

  那道士在老夫人引领之下,一路到了织云旁边的那个院落,织云从不知道那院子还要除去翻墙之外进去的法子,开了门,只留一池碧水,四下无人,织云低下头,眼角描到那道士摆坛布阵贴符,右手法剑挥动,左手捏决,他喝道:“江河日月江海星辰在吾掌中,吾使明即明,暗即暗,三十三天神在吾法下,吾使南即南,北即北,所在之处,万神逢迎,急急如律令!”

  音未毕,八卦布阵上闪出条条红丝,将池水从上至下割的支离破碎,道士说:“妖孽!还不快现原形!”

  水波翻滚,莲池中央腾起一股水柱,上面稳稳拖住一人,青衫飘扬,袖口兜风,宽袍缓带,眉目之间满是煞气。

  织云认得那模样,那人在花墙後,笑的温文,他说:“小生荣幸了,得见天人。”

  那妖物冷笑数声,凭空画符捏决,满池碧水任他调遣,化成股股水箭激she而来,道士祭出袖中八卦镜,挡在身前,水里冲到镜面四she开来,绽开一朵滔天水雾,半空中水落虹升。

  “好孽障!”道士喝著,将符纸在桃木剑上燃化,脚踏七星,状如疯癫,那妖物立於水上,如履平地,双唇紧抿,良久嘴角溢出一缕血丝,然後哇的呕了一大口血。

  织云看在眼里,忘了当时想了些什麽,只觉得耳边如雷电jiāo加一般,如晴天霹雳一般,还未回过神来,已经几步奔到道士後,双手用力一推,将他推入莲池之中,她自己也被一股怪力反弹,狠狠撞到墙面。

  “织云!”阿二大喊了一声,奔了过来,远处水面上,再无人影,水声拨弄了一番,像是两方缠斗不息,後来渐渐停了,血丝从池子中央dàng开,道士的尸体慢慢浮了上来,口鼻出血,再无气息。

  “好东西!你给我gān了些什麽!”老夫人又惊又怒,颤巍巍的走到织云身前,抬起龙头拐杖就要打下去,却见的织云两腿间都是血迹,慢慢湿透裙褥,一层一层的透了出来。

  织云拉了阿二的手,痛的迷迷糊糊了,轻轻的问:“阿二,下个月有没有酸梅汤?”

  织云後来是被抬回了院落,这个晚上,苏府并不安宁,院外面,老夫人和看诊的郎中正激烈的争论著什麽,织云趁著四下无人,从chuáng上挣扎了下来,慢慢的往外面挪去,一边挪,一边在地板上流下点点滴滴的血迹。

  织云挪到院中,靠著矮墙低低喘息了一会,才小声的开口唤:“苏青,苏青……”

  院那边慢慢凝成一个影子,淡淡的几乎看不清,似乎是法力消耗极大的模样,连带著那终年不败的莲池都化作了残荷断梗,等到过几天下了第一场雪,那青huáng不分的色泽都要彻底枯败了,被雪压著低垂到水底去。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孩子没了。”苏青似乎哭了很久的模样,一双眼睛红肿著,“我想了很久的,你不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在池子里天天想,我还梦见过是一对儿,一只红的,一只青的。”

  织云听了,良久才知道他说的是鲤鱼,低低的想笑几声,终究没有笑出来。织云说:“我大概……要走了。”

  苏青愕然道:“你为什麽要走,我刚才还在想,这次孩子没有了,以後我们要生很多个……”

  织云说:“我也不想走的,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不出来吗,不去送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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