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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里挑灯看剑_眉如黛【完结+番外】(6)

  叹……一声……

  英雄……末……路……

  大……漠……孤烟……

  说一句……

  关……山……难渡……

  李登宵醉醺醺地唱著,到「关山难渡」一句,曲调越来越低,低暗到几不可闻的地步,小琉的心也不禁随之一沉。

  李登宵突然站起来,棉被掉在地上,他只穿著单薄的中衣,身形削瘦,曲调却突然变得辽阔、激扬,带了金石之音、杀伐之气。

  那人高声唱道:「待到风起……云……又涌!待我……重……来……」李登宵张了张口,他手一挥,做出一个挽剑花的动作,右手划一道弧线,又缓缓背在身後,脸上徒留两道泪痕。

  他恍惚地站了一会儿,似乎从醉梦中微微清醒,抬起手,把酒壶中最後一口酒灌进腹中,然後像是jīng疲力竭一般,摇晃著坐倒在chuáng榻上,仰头睡去。

  最後的一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待我……重……来……

  挑灯……看……剑。

  原本应该曲调高昂激烈,直冲云霄。

  拂过李登宵微汗的面颊,小琉已是泪流满脸。

  第三章

  熬过寒冬,chūn意渐醒,积雪初化,新水潺潺。

  宫殿楼宇,琉璃瓦上,皑皑积雪下露出金色飞檐,管中窥豹,更显得玉宇庄严。

  李登宵看见庭院中偶然钻出的新绿,心中亦是宽慰,严冬将过,再无需每夜烈酒取暖,棉被紧裹,和以往相比,实在是好过的多了。

  没日没夜地连下几场大雨,屋里cháo湿至极,推开门扉,便觉一股湿气扑鼻而来,这天骤然雨过云开,白日显露,暖洋洋的太阳照得人浑身一振。小琉见窗外日头大好,连忙拉了李登宵到院中站站。

  李登宵倒是从善如流,闭著眼睛站在院中,感觉阳光照在身上,那温度若有还无,甚是惬意,小琉见李登宵翘著嘴角,也是心下一喜,出院去领这一日的伙食。

  李登宵站了一会儿,正想入屋,却听到头顶一声轻响。仰头一看,望见头顶二人合抱粗细、枝繁叶茂的长青古松,不知何时卡了一只风筝。院外墙边一阵银铃般的女声响起,高喊道:「里面可有人,帮帮忙!」李登宵一顿,低声回道:「院门未锁,请自行取回吧。」那女声不依不挠地说:「我一个女儿家如何懂得爬树,何况里面又是禁地,你就帮帮我吧。」李登宵苦笑,刚想辩解几声,说自己沉疴初愈、病体方健,转念又一想,自己莫非连爬树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此念一出,执念又起,於是向外面应了一声,把宝蓝长衫的下襬束进腰带,挽起袖角,竟然真的一步一步地爬上树gān。

  这对常人来说兴许不难,只是李登宵受药力所制,等爬上主gān,鬓角早已汗湿,好在他是行伍出身,施力力度把握得当,一咬牙,又往上攀了几步,扯下风筝,俯身看那声音的方向。

  只见院墙旁,一个莫约二八芳龄的少女,颈饰翠镶珍珠、身穿红彤羽衣、头戴白玉牡丹冠,面如桃花、眸似chūn水,正叉腰看著他,见他得了风筝,高兴地喊道:「你快丢下来给我!」李登宵刚要依言而行,忽然看到那少女身边,有一人长身玉立,玄服金带、衣饰华贵,竟是李连城。

  多日不见,那个人越发变得眉目俊美,五官如刀削般英气勃勃,此刻正一脸漠然地看著他。李登宵哪里见过他这般神色,以往李连城或含笑、或震怒、或凝视、或叱骂,却从未有过如此冰冷的眼神。

  李连城见李登宵怔怔望他,心下一怒,只觉这人不知好歹,侧身去抚慰那女子,神态间极尽亲腻。

  李登宵见他如此,心中莫名一空,只想快点回去,於是将风筝掷给那女子,仓皇下树,不料衣襬被树枝一勾,身形不稳,微一踉跄,便直直从树上掉落。

  李连城见事发突然,一团蓝影落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刚感觉微凉人体入怀,便被李登宵láng狈地压倒在地上。

  李连城一怒之下剑眉拧起,正要叱骂,突然发现怀中男子窘迫异常,眼角微红,喃喃良久,方道一声:「抱歉。」随即站起身来。

  李连城细看才发现,他一身蓝衣,上面皆是酒痕点点,入怀那刻嶙峋瘦骨也磕得他生痛,不悦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李登宵步子一停,勉qiáng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作答,说:「糙民李登宵,因罪被拘。」李连城冷声道:「你所犯何罪?」

  李登宵惨然答道:「糙民亦不知所犯何罪。」

  李连城脸上不动声色,看了他半晌,才道:「原来是无罪之人,我放你出宫,你今日便走吧。」李登宵闻言大震,也不知是悲是喜,稍一犹豫,就转身回屋,想收拾行囊。

  未走几步,颈边突然微微一寒,李连城在他转身之际拔出佩剑,横在李登宵颈边。

  李连城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见我而不跪,绝非糙民,因罪受拘,为何拘在後宫?」李连城见李登宵面露凄苦之色,心下突然一软,放低了声音问道:「我是不是……认识你?」小琉取了羹汤,匆匆赶回,陡然间看见李连城拔剑相向,只以为他要拿自家主子问罪,qíng急之下大喊一声:「三爷!」听到她喊得那声「三爷」,李登宵面色惨白。

  李连城疑惑地侧身看著她,问:「你说什麽?」小琉看见李登宵面色不对,这才记起那人失忆之事,急忙下跪掩饰道:「主子在家排行第三……」李连城打断她,说:「不,你刚才说自己叫李登宵……」李连城看著两人面色苍白,犹豫一下,在身旁女子耳边说些什麽,那女子便高高兴兴地拿著风筝自去了。

  李连城这才回过头,仔细打量两人一番,笑道:「你叫李登宵,我记得他们说我那三哥,似乎也叫,李登宵?」小琉勉qiáng道:「皇上,三王爷早在两年前就得了急病……」李连城轻声道:「欺君之罪你已犯了两回。」

  小琉闻言,低头不语。

  李连城看著李登宵,目光渐渐转暖,低低地说:「你来告诉我,我只问你。」李连城见李登宵闭口不答,更加放柔声音,说:「是不是我从前见你屡立战功,怕你不利於我,所以才将你拘禁在此?」李登宵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下犹豫,心想,我如何知道缘故?又想,指不定便是为此。

  李连城只当他默认,伸手持了李登宵右手,四指搭在他脉门处,良久,方道:「果然如此,你身中醉梦三千,丹田处空空dàngdàng。」叹了口气,才笑道:「听人说,你从前辅佐的是二哥,可是真有反我之心?」李登宵恨道:「不敢。」

  李连城闻言一笑,那笑容里并无往日常见的戏谑、嘲讽、轻视,如同水暖花开、大雪初融,见之心动。

  这人笑道:「说起来倒是我负你了。」

  李登宵如坐针毡,仍耐著xing子回道:「庙堂之上,原无亲qíng可言。皇上防微杜渐,无可厚非,何来负不负的?」李连城笑道:「听你的话,却像是在抱怨。」

  他说著向院中一窥,见庭院中甚是简陋,蓬门蔽户,说道:「这样的房子倒是委屈三哥了。」李登宵乍闻这「三哥」二字,浑身一怔。

  ————————

  恍惚间记起李连城往日枕榻间的戏谑之语,又彷佛听到更久之前,当时自己意气风发,和李凌云比肩而立,自己的四弟,如粉雕玉琢一般、却衣衫褴褛,一双点漆般的眼睛骨碌碌地转著,软软地喊自己,三哥。

  往日种种,如在眼前。

  李连城见李登宵一脸徬徨,笑道:「三哥在想些什麽?过些日子,我就叫他们送些家什来,好生侍候。说起来宫中之人都不知道三哥尚在人世……」他顿了顿,忽然轻笑起来:「不过,看三哥的模样,似乎并不想他们知道?」李登宵苦笑著应了一声:「我这副样子,不过是让他们笑话罢了。」李连城看著李登宵眉间苦涩,心中微微一动,用手背替他拭了拭鬓角:「我改日再来拜访三哥。」见李登宵後退半步,李连城只是展颜笑道:「若我查明你真无谋反之心,便把解药给你。那时,你就不会再皱著眉头了吧。登宵,李登宵……对吗?」送走李连城,两人皆心乱如麻,李登宵按著自己鬓角,那一弹指的光景,自己彷佛被火焰烧灼,至今犹有馀温。

  新的家什很快就送到了,虽无金玉镶饰、雕金描银,但一桌一椅,都别具匠心。

  矮矮一张茶桌,用完整的树根雕成,顺著木纹,明暗相间,雕刻了灵芝、牡丹、百鸟、如意、福寿,翎毛亦清晰可辨,桌面几经打磨,平滑如镜;文房四宝,宣纸端砚、徽墨湖笔,亦为上品。

  四下更换已毕,仍有几个太监将一物送至院口,搬至屋中一看,竟是一素色屏风,未著一笔,未提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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