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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记年_眉如黛【完结+番外】(16)

  男人被他推攘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怜惜,紧接著便伸出手去,轻轻拂过少年的昏睡xué,看著突然安静的软倒在他怀里的少年,自嘲般的笑:“我不过是带几个丫头过来给你泄火罢了──谁知道又吵了起来。真是个傻子,我可都是为你好。”

  朝花阁门边闪过又一个身著喜服的身影,花千绝头也不回,只是歪著头打量怀里少年泪流满面的秀气面孔,低声问:“你怎麽来了?”

  添香,或者应该叫崔翠儿,斜立在门旁,脸上是被泪水冲的纵横jiāo错的残妆。她轻声媚笑道:“我为何不能来?虽然堡主……夫君说我喝醉了,可翠儿根本没有醉,既然夫君都能在dòng房时随意编个理由就出来游dàng纵乐,翠儿为何不能来这朝花阁?”

  花千绝冷笑道:“我还不是看他酗酒才来关心他!我这儿子还不是就因为你才被宠的经不起一点风雨,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你还有脸来?”

  崔翠儿凄然道:“我不管,他就算犯了怎样的错,还是个孩子,怎能一个人与江湖险恶……”

  花千绝睥睨著看她,一字一顿的说:“江湖龙潭虎xué,腥风血雨,我自然都知道。自是江湖人,难舍江湖事,他本就该接触这些,何况,我还问过他,愿不愿意放弃习武,专心享受这浮屠堡的金迷纸醉,经营这万世繁华──是他自己说要当高手的,他既然当著我的面许了愿,我便要给他这习武的阅历和机缘!我便要用这条路严格规矩的教他,半点不会徇私!我便要倾尽心力的教出一个真正的高手!”

  崔翠儿大声道:“你……可是这孩子一定已经後悔了,你便当作当初没听到,用寻常的方法对他,只要你好好跟他说话,陪他走走名山大川,他必定也……毕竟他习武……也不过是希望和你能亲近些。”

  花千绝蹙眉道:“谁没说过後悔想放弃的丧气话,那些又如何做的了准?我虽然还想不明白他为何见了我便变得婆婆妈妈的,可我既然是他父亲,自要从旁鞭策,告诉他如何自立,催他成长,告诉他一个人也不能依靠,不能依靠我,更不能依靠你──”

  崔翠儿再三叹息,才哭泣般的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在山腰前看到他有些依靠我,才想到要娶我。可你不是说……你不懂怎麽做一个好父亲,怎麽这下子又突然悟了?”

  花千绝沈默良久,才冷冷答道:“我到底懂不懂,你和红衣,不是早就知道了。只是耿勇恰巧说过……”

  ──“卑职在家中,时常与犬子团聚,也……也没做些什麽,只是教他习武,告他为人之道,若有人欺凌犬子,无论来者是谁,都为他出头。偶尔也与他喝著酒,天南地北的扯些烦心的事……”

  如何扮演一个父慈子孝的段落,尽是愁煞了一个叱吒风云的枭雄。於是,在少年生死相搏时,他既袖手而观,又挺身相护;在少年千杯豪饮时,他既冷然相视,又忧虑尾随;在少年醉倚树梢时,他既薄qíng讥讽,又振衣腾跃──谁能分辨此间,几分薄qíng,几分无qíng?一个身处局中,一个少语寡言,都倾尽了仅有了心力,既要教他自立,又要护他周全,换得的却是越发的冷漠和疏离。花开无声,哪个不是静静开败,谁来体谅他们从不在人前多言的怒放──花千绝摇头轻声说:“我鞭策他成为高手的方法也许严厉,我教他的为人之道也许苛刻,但我的确是想领他上一条浩然大道,不愿眼见著他越走越偏。我……的确是想为他好。”

  怀里的少年泪迹俨然,花千绝想了想,解下腰间浮屠令,掏出麽指大小的一个碧玉瓷瓶,统统塞入少年怀中。低声安抚道:“你要做高手,定要去江湖走一遭。我即便无qíng……可你是我唯一的儿子。”

  第十七章

  在白虎间大红地毯旁一字排开的莲台灯照耀下,满堂异服,人影幢幢,随著忽高忽低的烛焰晃dàng不停。满堂堂主得知小公子要出堡游历一事时,都是瞠目相顾。只可叹这堡主的决定一但出口,字字句句都是金口玉言,再无悔改。

  花千绝说完种种安排,广袖一拂,倦懒的问:“诸位可有异议?”他环顾默然不语的众人,冷笑著说:“那麽便这样定了。”

  花记年一身素白的正服,直直的站在堂下,低头看著自己的白绸缎鞋面。男子话音方落,侍女们便抢著用双手捧过行装,眼角多qíng的泪水沾湿了胭脂。少年沈默良久,终於面无表qíng的接过,打开一层层的包裹,映入眼帘的是几张巨额银票,一本泛huáng的心法书谱,一个麽指大小的瓷瓶和一面紫玉制的浮屠令。

  这几样事物一bào露在人前,便是轩然大波,吴秋屏低声道:“可是贫道眼花了?花心诀,凝华露,紫浮屠令……这可都是镇堡之宝。”

  花千绝横扫了一眼,目光所及,当下鸦雀无声。他看著少年,指著那册心法语气平淡的说:“这是多少武林星宿想一睹为快的花心诀。这堡主之位迟早是你的,你如今出堡,我无缘再授你武艺,索xing把这个赐了你了……以你资质,或许能自行领悟第一层,至天命之年後,也能进入三四层的境界,内力盈而不竭,终生受益无穷。”

  他见少年默然无语,又指著那小瓷瓶道:“这便是凝华露。一滴可值千金。还真丹顶多是扶伤,凝华露却是救死,就算是头断了一半,你给那人喂上一滴,也照样能续上一日命。”

  男子说罢,终後指向那面紫玉浮屠令,低笑道:“你相必也知道,浮屠令有紫,碧,huáng三面,这面便是我随身所带。浮屠堡祖上的规矩,任何人只要集齐三面,便可随意驱使我浮屠堡……当然,这规矩早被我废了……你如今带著它,行走江湖时,遇到我堡中人,也是个凭证。”

  少年恍若未闻一般,直到身边的侍女急的轻推了他一把,他才悠悠反映过来,眼窝在烛光辉映下染了一层暗色的yīn影,看上去有几分憔悴和疲惫。男子剑眉一挑,森然问道:“你不谢我?”

  少年咬了咬牙,突然抬头瞪著他,面色yīn郁的笑:“我谢你!”少年说著,四下看去,见满座都是惊恐的目光,似乎都以为他当即会血溅堂下。花千绝确有几分不悦,更多的是不耐和不解,他的手轻轻的拍在白虎玉座的扶手上,挑眉喝道:“你还有什麽不满?如果你像胆小鬼一样的害怕了……我大可以叫一堆影卫暗中跟著你。”

  花记年漫不经心的看他,淡漠的说:“随你,随你,父亲。”他将那包袱随手抗在肩上,转身就走。花千绝眼中浮现了几丝轻蔑,低骂道:“没出息。”

  少年闻言,脚下一顿,慢慢侧过来半个脸,回头看著他高坐阶上的父亲,冷笑道:“随你怎麽说,随便。”他看著花千绝,嘴唇缓缓的做出几个无声的口型:再-不-相-见──他说著,用脚揣开厚重的,几百斤的黑漆大门,大步走了出去。

  花千绝锐目一闪,看著少年颤抖的双手,慢慢被门後的阳光裁成剪影,嘴角缓缓抿起一个弧度,他低笑:“这句……真是听厌了的话,还是跟小孩子赌气一样。”他环顾左右,左右颤颤,无一人敢接口。

  花记年,浮屠堡堡主独子。

  工心计,美姿容。年十四而入江湖。大隐数年。

  这世上多的是赌气的故事。少女与心上qíng郎发生口角,往往便一气之下许了他人;男子与知jiāo故友发生争执,往往便永世不相来往;剑客与江湖中人一语不合,往往便挑起一场月下的斗剑。一时的赌气可以带来很多种结局,譬如说受伤,割席,殒命,永失所爱,国破家亡──如果说花记年的赌气像孩子一般,也未免太瞧的起小孩子了。那年,下山的人才走到山脚,送别的人还未回到堡中,花记年一身白衫,有十二位影卫跟在少年身後,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一行人走到碧水河畔,少年牵了白马去河边浣马,泠泠碧水,上下天光,就这样一眨眼的功夫,花记年便彻底从影卫眼中消失了,或者说──从浮屠堡所有密探的眼中,从花千绝的qíng报网中,消失了,且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结局对浮屠堡中人来说,无疑是始料未及的。众堂主没有上前几次一样冒死进谏,或多或少还是对花记年存了期许。这群三教九流行使偏颇的堂主们,原本依依不舍的送走了人,正准备坐在大椅上静候少年旗开得胜以及连连得胜甚至长胜不败的好消息,正睁大了眼想象少年横扫江湖,快意恩仇,挑遍名门正派後,大声报上浮屠堡名讳时的风发意气。乍听到这个消息,如同烈日炎炎之中兜头泼下的一盆冷水,半是惊疑自责,半是慌乱无措。

  花千绝听到了这个消息,不过是微微抬了抬眉毛,直到浮屠堡倾力在江湖中翻了三月,还如同大làng淘沙一般竹篮打水,他才终於淡淡说了一句:“别找了,随他在外面晃。以为他会懂事,不料,我还是高估他了。”苏媚娘战战兢兢领了旨意,眼珠转了转,还是指示手下又找了一年有余,一无所获,这事才渐渐被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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