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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记年_眉如黛【完结+番外】(25)

  少年飘忽如透明的剪影,在微弱昏huáng的阳光中脆弱的像被投在地上的一道伤疤。他仰头看去,纷繁的花海,流淌的huáng泉,空无一人的大红鸾轿,被孤零零的遗落花海。

  过往的岁月,如同伤痕般的剪影,一幕一幕在眼前飞过,顷刻之间意乱神迷。

  渺不可知的岁月之前,那条河畔,就像眼前这样,开满了纷纷攘攘的彼岸花。

  每朵彼岸花的根须,都紧紧盘著一具骷髅,它们吸取头骨中残存的jīng血,怨念,执著,记忆。因血而绽放的花朵,继承骷髅所有的爱恨,纷繁的开花,散发著浑圆yù滴的血气和香。那朵花,只不过是这花海中的一朵,枝叶随风摇曳,花瓣随风翩跹。

  那人踏过花海,似曾相识的面孔上,冰封万里。万妖膜拜,群魔叩首。原本在它花下玩闹扎著冲天小辫的小鬼们都吓的躲了起来。那时,他,这世上不老不死的魔尊,来到它面前,看它如骷髅一般巨大的花盏,看它如成人身长的花jīng。他的手落在它透明而苍白的花盏上,即便隔了一层黑色的魔鹿皮手套,它颤抖的知道那只手的冰冷和残忍。

  只用他一个眼神,它根下的土就被鬼卒们扒开,它根须中缠的不是骷髅,而是一柄被人遗落在花海中的银笛。每棵花的种子都被风chuī过,chuī落在骷髅的眼窝间,生根,发芽,开花,而它却被chuī错了地方,根须盘著这误落huáng泉的佛器,开出洁白如雪的巨大花盏。

  它以为他会碾碎这脆弱的花瓣,撕毁与这花海毫不相符的颜色。可他最後居然笑了。他看著它笑:“居然,有人在我的地盘上修佛……”身边的花海为他的笑声抖落漫天的花瓣,晴朗的空中炸响出雷鸣,静如明镜的死海中巨làng滔天。

  它在漫天迷醉的颜色中,它看见他破颜一笑。

  花海迷醉,得见魔颜,皆有大欢喜。

  它的根从此叫嚣著要盘著一样事物,它在那里等待他再来,年年开花,无论它开败了多少次,无论他错过了多少次花期,依然年年再开,年年绽放,直到花盏高过人头,它才能傲立花海之中,在血气弥漫的色yù之中,开出纯白皎然的硕大花盏。这样毫无瑕疵的洁净,方敢於呈献尊前。

  少年在这破碎的记忆中以为自己在做一场荒唐的梦,然而这唯一一点慧明却被人牵著,狠狠的吸回去,他yù要再看,然而,再睁眼,头上还是那片黑压压的花海,身边还是黑漆漆的冷溪。少年身如浑沌,杀意渐退,从此在悲喜前迟钝无知如幼儿,惘然而懵懂。

  别人从此只道神功有成,却不知道那一点慧明,将从此被困在几世前的笑容中。

  他从溪水中坐起,缓缓浮出水面。花千绝站在溪边正俯身看他,少年恰好破水而出,粉红的花瓣顺著漆黑散落的头发滑落粘连,而他毫无觉察的爬上岸,看到身旁横无际涯的花海,心中空空一片。

  花千绝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伸手理著少年的头发,低声问他:“在想什麽?”

  少年心中没有半点回答的yù望,挣扎了很久,才迫使自己集中意志回道:“如果有人年年月月站在同一个地方等你,不记得等了多少年,日夜翘首而待,你……会有一丝动容吗?……”

  男子愕然笑道:“为什麽会这样想?”

  少年呆呆看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它在那里等待他再来,年年开花,无论它开败了多少次,无论他错过了多少次花期。

  男子默然看他,看著他空蒙迷惘的表qíng,突然勃然大怒,拎著他的领子qiáng迫他站起来,然後一掌攻向少年。花记年心中无知无觉,身体却自动向旁滑开,如同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万事皆自然而为。花千绝qiáng收怒容,沈默良久,才挤出一个勉qiáng的笑意,笑著问他:“你看,你此刻功力大进,你不开心麽,你不快活麽?”

  少年眼中一片空旷,无神的抬头看向男子。

  ──你不开心麽,你不快活吗?

  花海迷醉,得见魔颜,皆有大欢喜。

  这是怎样肝肠寸断的酷刑,又是怎样甘之如饴的极乐。

  就这样朝夕相处了一月,两人越是同起同眠,越是相对无言,除了练功便再没有jiāo流。

  那场专门为武林新秀展露拳脚的大会如约召开,花记年一人一马浑浑噩噩的独自上路,饿吃gān粮,渴饮雨水,每到一处分舵便被qiáng迫洗漱一次,面颊消瘦却不曾稍减姿仪。

  少年手上拿著请帖,一路畅通无阻的骑马进了宣州皇城。各派人士落脚的地方是宣州最大的英雄楼,主楼深的如同天井一般,最下是舞女纵乐的圆形看台,往上约有五六层楼,每层按天gān布置十二间客房,各客房门前连接的是观赏用的包间,包间直对著歌舞台。观看歌舞时,可以举杯而观;饮酒行乐时,可以放下竹帘,歇息时,更可直接从包间中进入客房,关上房门,放心休憩。

  但这段时间,此地为了迎接这场拳脚无眼的生意,大刀阔斧的加固了楼房,在每层楼的栏杆上更是挂上了数百个灯笼,开赛时灯火齐明,只为将那歌舞台上照的如若白昼。

  比试的弟子都要按照规矩在英雄楼中转上一圈,以便熟悉环境,之後再去主持大会的各位武林泰斗下榻的宿云阁递jiāo拜贴。花记年到的时候,直接掠过了第一条规矩,拜贴送上去的时候,和其余子弟的帖子随意的搁在一起,还未细查便为他放了行,毕竟,有几个凡夫俗子能有他这般风姿,优雅的如灌木丛中生出一株乔木。

  他走到大厅上,那麽多的世家弟子,各自绫罗绸缎。满眼看去,多是白衣,可他一进来,大厅便静下来了。一路车马劳累,他的鞋袜上尽然没有沾上半点尘埃,漆黑如墨的发丝一丝不乱的束入玉冠之中,没有摇扇子,没有腰悬玉佩,甚至没有带佩剑……只是用那样点漆一样的黑白分明的眼眸从左到右看了一眼,便让人人生出了惊才绝豔的慨叹。

  不衫不履,如独树出林,俯视风云。

  花记年微微鞠下身子,清了清嗓子,淡淡的开口:“在下浮屠堡……”

  话音刚出,端坐在上座的丹霞观观主燕永已经动容的站起身子,几步上前扶起他,颤声道:“世侄,不必多言,我认得你,你与阮夫人如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从云兄遭此噩耗,我正派如折一臂。想必这段时日你也不好过吧,不过,这一次,世侄大可让武林重睹金刀之风采!”

  花记年微微蹙眉,把手挣脱出来,淡然道:“观主误会了。在下从不使刀。”

  他话音一落,正好门外传来一声长喊:“金刀阮家遗孤,阮惜羽拜贴求见各位前辈──”

  燕永愕然看他,诧异道:“外面的是阮惜羽,那你是……?”

  花记年不由嘲讽的笑道:“我可不是阮公子,我是浮屠堡的人。”

  他话音一落,就听到身旁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左侧有人低骂了一句:“原来是浮屠堡的妖孽!”

  丹霞观观主微微摇头,念了句无量寿佛,才叹息说:“可惜可惜,小施主天赋英才,不料却不能用於正道。”花记年朗声笑道:“何为正,何为邪,魔有人心则修成正果,人有魔心则坠入阿鼻。”

  燕永一怔,抬头看他,却看到少年眼中一片混沌,似喜还悲,心中一凛,厉风chuī过,袖袍已被内劲chuī的高高鼓起。身後年轻的伽叶寺方丈低声喊了一句:“燕观主!”

  他这一声轻喊,却夹杂著佛门内功,一字一字穿透到燕永耳中,有如huáng锺大吕,振聋发聩,燕永被震的回神,醒悟到自己在一瞬之间居然动了杀念,不由得懊悔不已,当即拂袖回座。却听到花记年在他身後轻笑著重复道:“人有魔心……”

  伽叶寺方丈抬头看他,蹙了一双慈眉,低声劝道:“小施主,苦海无涯。”

  花记年抬头,一侧嘴角轻轻上扬,俊秀出尘的五官绽放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意,轻声说道:“在下只求多扯几个人,随我入这苦海之中,我便好不逍遥。”

  方丈低笑道:“小施主何必自扰,众人皆在苦海之中,若施主找到了能渡你的人,便及早脱身吧。”

  花记年一怔,脸上不知不觉已失了杀气,有些迷惘的问道:“若是唯一能渡我的人,永远不愿意渡我呢?”

  伽叶寺方丈低声念了句佛号,慈悲的一笑,宝相庄严,他轻声道:“佛门永渡苦海之人。”

  花记年似乎有些犹豫的看著他,那样慈悲的笑容,直直打在人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他几乎就想答应了,可就在这时,他想起了另一个人的笑容,没有温柔,却像滚滚惊雷,没有旖旎,却像骇làng惊涛,漫天迷醉颜色里的嗜血微笑,缠绕成他几生几世的劫难。少年恍惚间有一种想哭泣的错觉,他仰头大笑道:“多谢方丈了,可是能渡在下的人却身处阿鼻,在下怎能一人超生,我……哈哈!我已决心化身修罗,伴他杀戮一世,请恕在下不能与方丈同往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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