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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记年_眉如黛【完结+番外】(9)

  花千绝连眼都不眨,指尖轻轻的便夹住了剑锋,低笑起来:“你这招是rǔ燕投林,我看倒像平沙落雁。”

  他说著,不顾少年瞬间灰白的脸色,一招空手夺白刃,眨眼间宝剑重新握在他的手中。

  花千绝看著少年,难得严肃的一字一字道:“育树以阳,育人以德,你可知如何才能成就高手,其实……说来也简单,一半天赋,一半机缘。”

  花记年低著头,过了好久,才嘶哑的声音问了一句:“可他们都说,天道酬勤,为什麽……努力不重要?”

  花千绝看著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抬起少年的下颚,qiáng迫他看自己,低低笑道:“因为每个人都在努力。”他看著少年巨震的表qíng,慢慢化为沮丧,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低笑著说:“虽然你没有天赋,可是你有机缘。你有个父亲──既然你想成为高手,有我在,高屋建瓴,势如破竹,你何愁神功不成?我就是你的机缘。”

  青葱的林木间,纷飞的碎叶为之一缓,剑色明亮如旭日喷薄,如晨曦遍染,绚烂如同花开。男子朗声吟道:“若狂若忘也,若游戏之状态也,若万物之源也,若自转之轮也──”剑气如龙游,花记年恍惚间似乎看到炙手可热势绝伦的剑客,神行千里的传说,月下霜染的风华,如同美玉拂去尘埃,随著这场舞剑,再度鲜活。

  他在恍惚间听到添香曾经在他耳边叹过的那声呢喃:“堡主,那可真是天下无双的大人物。”

  花记年站在那里,那句话在耳边轰鸣。他突然感动眼里有些gān涩,心跳如鼓,如同有什麽苦涩的东西梗在那里,上不成下不成。鼻子里渐渐嗅到了荼靡的花香,不知道什麽东西被金乌牵著,带著满天劫火穿胸而过,他却只能站著,任那东西狠狠的击打在胸口,先是痛,再是苦,然後是暗香,浓郁的如同埋下几十个轮回的美酒。一些隐晦含蓄的片断在脑海中游走,涛声云灭。

  他抿著唇,努力睁大双眼。花千绝走完这套剑法,挽了一个剑花,把宝剑背在身後,他看著少年颤抖的双手,皱了皱眉,有些奇怪的问:“如何,你可看清楚了?”

  少年站在那里,面色苍白的仰看著花千绝的脸,眼眶晕红,呼吸破碎而颤抖。花千绝以为少年是单纯的敬畏,低低邪笑道:“不登泰山无以知巍峨,不临深渊无以知宽广,不涉江海无以知久远,你若是怕了……”

  花记年猛然醒过来,反击道:“谁说的。”他抢过长剑,就著剑柄残存的体温,一招一式地学著比划起来。

  花千绝背靠著树,不时指点几句。少年嘴上不说,第二次演练的时候,却懂得依言改进。男子就这样百无聊赖的看了会,摆摆手:“今天便这样了。”

  花记年看著他转身的背影,手中剑一僵,身子便顿在那里,四周花影摇落,枝叶扶苏,少年眼睁睁看著男人将要走远,突然苦笑著说:“父亲……我,我刚才一直在想,若是有上辈子,我们一定见过吧。”

  花千绝脚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口气已经有了厌烦:“哦?”他应道。少年眼神惆怅而黯淡,嘶哑地说:“可我总觉得,就算每一世都见过面,父亲你……也没有一世是记住了我的。”

  花千绝嗤笑道:“是吗?可今生你毕竟是我儿子,还是我帮你取的名字:‘曾记花开不记年’,要想不记住,也不容易。”

  少年愣住,轻声问:“你是觉得……很可笑吗?”

  花千绝一顿,突然大笑道:“你觉得不可笑吗?”花记年看著男人大笑走开,远处莺歌燕语,歌舞升平,连小树林中短暂的寂静都被呢喃软语惊醒,突然觉得gān涩的眼中有一些湿润的感觉。花记年努力握紧剑,喘息了一会,反反复复地练著。

  男人走开好远,才慢慢站住,回头望去。他耳力惊人,听到了花记年几不可闻的哽咽。花千绝微微侧过头来,在少年双手捂脸的时候,目光悠悠的投过来,眼神褪去邪戾,静如止水,过往无痕。

  他看著少年颤抖的双肩,目光疑惑而冷漠。

  花千绝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秀丽面孔,突然想起了那个少年的母亲,叫方红衣的。像诗歌里唱的一般──‘红衣褪尽芳心苦’……在她临终的时候,五官都扭曲了。她不看从她体内钻出的血淋淋的婴儿,而是死死的盯著他,如同恶妇般紧紧拽著他的袖子,咯咯的狞笑道:“看你这个样子……你以为有谁会喜欢你,谁会喜欢你在chuáng上一幅志不在此的模样……谁都不会喜欢!”

  她说著,猛然吐出一口血,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染红整张chuáng榻,还在重复著谩骂,没有半点平日里为人熟知的温柔和从容:“魔头……”她气若游丝的说出她人生最後一句话:“我也不……”

  她说著,那口气就咽了下去,眼睛还大睁著,拽著他的手却松了。还是少年的他,细细咀嚼她的话,侧头看身边的侍女,轻声问:“我这副模样不好吗?”侍女吓的说不出话来,花千绝突然,努力地弯起嘴角,露出第一个笑,不知道为什麽却带了几分完全不似他的邪气。

  他笑著,将袖子从方红衣的手里拽出来,之前淡泊冷漠的影子统统找不到了。他低笑著揽过侍女:“我不是不能笑,也不是不能尽欢。只是变个模样,又有何难?”

  侍女吓得浑身簌簌。花千绝嘴角一抹轻佻懒散的笑容,眼底的寒光一如从前,亘古未变,如同死水一般,掀不起半丝涟漪。

  往事匆匆。

  迎面的姬妾们红衣翠袖,柔媚如彩蝶穿花,她们娇笑道:“堡主……”花千绝侧头含笑,任自己的手,被女子们拉扯著。他跟著笑,眼睛冰冷而锐利,嘴角弯的弧度却邪魅而多qíng。

  他一边与姬妾们笑闹,一边忍不住朝少年的方向多看了一眼。他不知道他的儿子为什麽哭,就像他不知道这世界所有的喜乐哀愁一样。皮囊yín浸酒色,心如石马石猿。无数飞花都入不了眼底,只能在花期後陨落如泥,这样的人,不是大智,便是大恶。

  ──“你拈起花叶想千里杀人,可这时已经心如槁木了,还杀什麽人?

  第十章

  不知过了多久,花记年听见背後传来脚步声,猛地回头,只见一位宫装女子,娉婷地站在身後,头上流云髻,满髻珠钗,两鬓一边斜cha一朵豔丽的牡丹。花记年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水迹,神qíng又变回了先前那幅处变不惊的模样。“添香姐。”他说。

  女子担忧著看著他,轻声问:“我听到别的姐妹们说,堡主今天亲自教你武艺。小公子在难过些什麽,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

  花记年摇了摇头,qiáng作无事地笑著:“我没事。”他看著添香显然不信的目光,叹息一声,终於回答说:“我只是、只是不明白。我到底应该庆幸自己是他儿子,还是应该为我、为我只能是他的儿子而……”

  他看著添香,眼神中甚至还残存了一些,因为参悟不透而残存的迷惘,看上去,眼眸清澈而惘然,惘然的近乎无辜。添香低低的问:“是我听错了吗?你庆幸自己是他儿子?”

  花记年自嘲的笑道:“姐姐难道看不出,如果我不是他儿子,他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我是不争气,那次打赌,你赢了。”

  添香低声问:“为什麽?”

  花记年看著她笑:“我羡慕qiáng者,这就是为什麽。”

  添香气得笑起来:“只有这一个理由?你以为我会信?”

  花记年低笑道:“因为我们是父子,不是仇人。”

  添香冷笑道:“别说这些虚伪的东西,你们哪里父慈子孝过了?”

  花记年还在笑:“说不定都是前世注定……”

  添香厉喝道:“我要听你真正的理由!”

  两人就这样沈默的对望了很久,少年才淡淡地说:“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像个孩子……”

  添香愣在那里,良久才悠悠叹出一口气:“竟然是这样。”

  花记年侧著头笑了笑,伸手去正自己的玉冠,他在人前总是这副容不得一点差错的模样,别人总说的谢家宝树,让梨孔融,又如何及得上他这般的丰神毓秀。

  添香怅然道:“可添香三番五次的,在小公子面前劝说,想让小公子有个孩子的模样。为何你不对我……真正的放下城府,敞开心怀?”

  花记年低笑著,道:“因为整个浮屠堡里,其实给我压力,对我期望最大的,不是师父,而是添香姐。”

  他摇著头:“可是,那人不一样。他眼里,根本不认为我有什麽值得夸耀的地方。他看我,像看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一无是处,可他不能不管。所以,在他面前,我无论丢什麽丑,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还有人能用这种眼光看我。虽然心里也难过,可一想到将来总有机会,能让他赞我几句,也就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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