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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_七六二【完结】(110)

  在这片刻间,白马在心中完成了对岑非鱼的谅解与包容,并且意外地发现,这才是爱一个人时最快乐的瞬间。这个瞬间,他成就了自己,成就了一个能够去爱他人的人。

  “我不要报仇了,我要去找他!”白马找到了方向,抬腿yù往青山楼去,决定把自己的东西全都带上,然后立即出发去追岑非鱼。

  积了一下午的彤云再也无法堆叠起来,闪电划破长空,几乎将天空割裂开来,天地忽然失去了颜色,被极qiáng的闪电照成了半黑半白。

  雨线簌簌洒落大地,地上迅速积起一滩滩水洼。

  马蹄声哒哒哒地爆响,水花四溅,如即开即落的朵朵银莲。

  九霄上传来一声奔雷的巨响,白马脚未落地,忽然一怔,毫无防备地被人从背后一把抱起,揽到马上紧紧抱住。

  “什么……?”

  “嘘!我做了亏心事,怕被雷公劈。”

  白马回头,只见岑非鱼近在咫尺的脸,能看到他的每一根眉毛,看到他的眉头颤动着。

  闪电过后,土地仍是huáng的,石头房子是灰的,砖瓦是青黑的,天空青白一片,雨雾朦胧的人间,有一个红色的小点,那是紧紧相拥的白马和岑非鱼。

  白驹不知该走上何方,正在原地缓慢地打着转儿。

  白马双手摁在岑非鱼的肩头,凑上前去,吻住他的双唇。岑非鱼的唇是软的,他的舌头很热,既湿又滑,白马找了好久,终于捉住了它。

  两个人唇舌jiāo缠,终因几近气绝而分开。

  白马脸颊上的泪水已被雨刷掩盖,他问岑非鱼:“你又忘了什么东西?”

  岑非鱼把脸埋在白马的颈窝里,道:“忘了我的心。”

  白马心头泛起一阵酸楚,是快乐的酸楚,说话声带上了一股很浓的鼻音:“那我还给你,你走吧。”

  “放你娘的屁!”岑非鱼抱住白马,用力地搂了他两下,在他的唇上狠狠地啃了一口,“我第一次走出城门时就后悔了,我他娘的……为了你……做不成仁义君子了。你得对我负责,你得一辈子陪着我。”

  白马推开岑非鱼,骂道:“你才是放屁!”

  岑非鱼让白马坐在自己身前,双手越过他的肩头,掣着缰绳,策马往青山楼的方向行去,道:“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方才我根本就没有出城,而是趁你低头时躲了起来,在你身后跟着走了一路。我看见你哭了,我就想,往后我不再是独自一人了,凡事须得三思而后行,不能在逞一时意气。”

  白马:“你为何不去江南了?”

  岑非鱼:“我本就知道那是个圈套,可我……恨我自己。不过,我想通了,逝者已矣,我已经对不起大哥了,悔恨无用,应当惜取眼前人。你也要记住,知道么?要好好对我。”

  岑非鱼终于在十七年后的今天,因为爱一个人,原谅了自己。

  白马终于笑了:“你脸皮比城墙还厚!”

  两个人相视一笑,满城风雨,无所畏惧。

  ※

  行人早已跑进屋里躲雨去了,街道上空dàngdàng的,只有哒哒的马蹄声。

  白马想清楚了,对岑非鱼说:“我告诉你一件事qíng。”

  岑非鱼笑:“诸如我爱你这类的话,不必再问,但你爱我这类的话,可以多说一些。”

  白马用手肘拄了他一下,道:“说正经的,我是说……我想说……你有没有想过……”

  岑非鱼不解,道:“你直说就是。”

  白马深吸一口气,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是……”他顿了一下,心道,我是什么?我是赵桢的儿子?我是赵将军的儿子?怎么说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白马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最终憋出来一句:“其实我是我爹的儿子。”

  岑非鱼哽了一下,张口就要骂人,但他舍不得骂白马,gān脆厚着脸皮说:“我也是你爹的儿子。”

  白马无语:“我是说,我就是赵桢的儿子!”

  岑非鱼呼吸一滞,差点忘了继续呼吸,结果憋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qiáng行稳住心神,忍着笑,道:“你开什么玩笑!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小马儿,无论你是什么,是奴隶也好,是倡优也好,是平头百姓也好,是王子王孙也好,我都爱你!你不必如此,你也莫要误会我与大哥的兄弟感qíng,你与他的儿子不能拿来相互比较,我对你俩的感qíng不是一回事,不能比的。”

  白马知道自己空口无凭,没法在一时间让岑非鱼相信,但他还是继续说:“我不是与你说笑,曹三爵,这是你的本名对么?我舅舅告诉我的,我舅舅就是乞奕伽。”

  岑非鱼的笑容僵在脸上:“当年你与周溪云一同经历许多,乞奕伽既是你舅舅,你自然会知道一些。但这事不可拿来说笑。”

  白马叹了口气,道:“我没有说笑。当年在战场上,父亲的腿受了伤,是乞奕伽带着他逃入了云山。乞奕伽熟悉云山的地形,因此佯装跳崖,实则攀在崖壁上的一颗大树下。孟殊时前往追击,他亲眼看见了这一幕,但他没有告诉别人,而是扔了两具尸体下去,伪装出我父坠崖身死的qíng状,最终骗过了赵王。”

  岑非鱼:“你把身份告诉孟殊时后,他这样与你说的?”

  白马:“没有,毕竟他手上染了并州军的血,我没法当这事不存在。是我自己猜的,人心里头能装多少事?”

  岑非鱼笑不出来了:“不可能,这些都是乞奕伽临终前告诉你的。”

  白马没有否认:“舅舅毒发前,确实把从前的事都说与我听了。后来我父重伤昏迷,被他带到族中救治,是母亲一直在照顾着父亲。赵家被诛九族,父亲双腿残疾,他很难再回中原了。母亲倾心于他,两人暗生qíng愫,或许没有吧,或许只是一次荒唐的经历,于是便有了我。母亲曾有过一任丈夫,战死了,留下一对双胞胎姐妹,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

  岑非鱼不愿相信,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大哥他不会娶一个胡人女子,他……他……”

  “父亲常常说:天大地大,何以为家?我从前不明白,现在才知道,他回不了中原了,他也没有家了,他只能尽量为赵家留下一丝血脉。你不会不明白的,他其实并不恨胡人,他恨的是野蛮的侵略者。”白马握起拳头,碰了碰自己的额头,“父亲从小就教我说汉话,识汉文,可惜我学不会写字,他便把内功心法读给我听。然而,我只是记下了口诀,没有用心去学。”

  岑非鱼又问:“乞奕伽不认识周望舒,但他认识周望舒手里的信物,他为何要说谎?”

  白马无奈道:“你说得都对,舅舅不认识周大侠,却认得周大侠手里的碎玉——那是一块假的玉符,舅舅见过实物,自然能看出来。他无法确认周大侠的立场,为了保护我,他骗了周大侠。”

  岑非鱼摇头,故作镇定地笑了起来,道:“乞奕伽会骗周溪云,可李雪玲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雪玲死前所言不会是假的。”

  白马失笑:“乌珠流带兵洗劫了我的部落,杀了父亲。父亲不知从哪来的力气,qiáng撑着一双枯槁的残腿,站起来持枪对敌,被匈奴人砍了脑袋。他是站着死的。”

  岑非鱼听到此处,哽咽了起来:“他是……站着死的。”

  白马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当时,部落里的女人和孩子都被抓去了乌珠流的大营,准备卖给中原行商。母亲跪在雪地里一整夜,只为恳求同为中原人的李雪玲,让她看在我是赵家唯一血脉的份上,把我留在塞外——此去中原,山高水远,我那时才十岁,体弱经不起折腾。李雪玲起初不肯留我,在她看来,正是并州军的覆灭造成了胡汉议和,匈奴左右两部jiāo换质子,她才不得不带着年幼的儿子远赴匈奴。她恨我,让我当奴隶、当畜生,死了也不愿让我好过。所以她骗了你们所有人。”

  岑非鱼知道白马并没有说谎,但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他极力地想把白马的话歪曲成一个荒唐的谎言,但却找不到这份陈述中到底有什么是错的。

  他只能问:“你的意思是,乞羿伽和李雪玲都骗了我们,而且这两个相隔数百里、平生素昧谋面的人,都编出了同一个谎言?白马,你不要同我说笑。”

  事实如此,命运总是同自己开玩笑。白马还能怎么解释呢?他只是说:“我第一次见周大侠时,不知他到底有何意图,而且那时我根本不知道父亲就是赵桢,故而没有对他说实话。乞羿伽见到了假的玉符,同样没有对他说实话。李雪玲疯了,不会对你们说实话。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样看我,后来你又问我,我的父母是什么人,你还记得么?难道你就不曾有过怀疑,难道你就不曾在我身上看到过父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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