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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_七六二【完结】(187)

  世事瞬息万变,但道理说来其实简单,想要人前风光,必得人后吃苦。黑暗中,白马用手指描摹岑非鱼的面目,觉得有些心疼。他闭上双眼,却难以入眠,直挺挺地躺在chuáng上,视线穿过几乎快要破开小dòng的窗布向外望去,隐约看见一轮明月当空。

  圆月日渐一日地消瘦着,照亮华夏古今,照亮神州南北。父母尸骨已寒,阿姊流落他乡,但白马相信,他们一直都共自己沐浴在这同一片月光之下,不曾真正的分离。

  同一片月光下,长江北岸荒野中,三百名官兵夜宿林间,一座猎户小屋里燃着篝火。除了北风啸,尘雪扬,天地间没有一丝声响。

  “没人bī你娶我。你既已娶我,就是对王爷表明忠心,何故如此反复无常?又不是没杀过人。听说,赵桢就是被你bī下悬崖的。”

  说话的是个女子,玄色衣袍,青纱覆面,罩着件黑斗篷,只露出一双湖蓝色的眼。她的声音低沉嘶哑,乍听让人觉得雌雄莫辩,再听又似是个老妪,然而一双露在外面的手却是纤纤如玉,着实古怪。

  女子盘腿坐在gān糙上,望着窗外的月亮。面前篝火默默地烧着,当中放着一只被烧红了的小铜炉。

  屋里还有一个男人。他面目英气,眉间有一道悬针纹,身材挺拔,腰悬短刀,穿一身寻常武士服,头上挽了个髻子,像个官家人。然而,他并不戴冠,头上只捆着条银丝发带——正是九月刚刚升任正四品huáng门侍郎,娶了齐王义女,获封上谷郡公的孟殊时。

  孟殊时连升数级,气度却仍旧儒雅。许是连日赶路有些累了,他那平日里总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着。

  听见女子的质问,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在大是大非上,恕孟某不能让步。”

  “什么才算大是大非?”那女子曲指成爪,以内劲将铜炉凌空吸出,虚虚一覆手,便把炉盖掀翻在地,“你尽忠朝廷,是大是大非。我孝敬师父,便不是大是大非?你要做个令人称道的忠臣,为自己抹去攀龙附凤的污名就行。我替王爷办事,为报师父的养育深恩就不行?男人,你不过是生来就比我们女人走运罢了。”

  “我不是轻视你。”孟殊时无言以对,向铜炉中望了一眼,见里面有一团沸腾的黑水,不禁皱眉,“听闻,《光明神诀》是祆教的镇教心法,祆教最注重洁净。”

  那女子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如箭般she向孟殊时,厉声喝问:“你听何人所说?”

  孟殊时低声道:“一位故人。”

  那女子似乎早有所料,问:“青山如是楼的点绛唇?”

  孟殊时呼吸一滞,道:“你也知道了?是了,你既想从他手中夺走玉符,想必早已知晓他的身世。”

  那女子将手伸到铜炉上,试了试黑气的热度,“他叫柘析白马,是赵桢的遗孤。”见孟殊时想要反驳,她连忙打断对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好。”孟殊时回想起白马,一直紧皱着的眉头忽然展开,“聪明善良,隐忍坚毅,很有主见。凡武功招式,只要他见过一次,便都能学会。他经受了很这个年纪原本不该受的苦,对付过形形色色的人,人qíng通达,jīng于世故,却仍心存善念。”

  那女子沉默半晌,嘲道:“你喜欢他,却也没有多喜欢。”

  “从前,我不知他的身世。”数月前,孟殊时收到从江南传来的消息,知道岑非鱼找到了赵桢遗孤,而且对方是个胡人。在折损了两批密探后,他终于不得不确认,那人就是白马。

  孟殊时满眼失落,道:“当时,岑非鱼亦不知白马身世,可他却能为白马不管不顾。你说得对,我的喜欢太不值价了。”

  那女子嗤笑道:“你现在要领着军士,前去捉拿你的心上人。真是有趣,你们中原人虚伪起来,很有意思。”

  孟殊时:“我是大周的将士,不能对朝廷不忠,既不能看着忠臣蒙冤,亦不能让此事引得祸起萧墙。我能做的,我能为白马做的,亦不过是亲自捉拿他,保护他在接受圣裁前,不为jian人所伤。”

  那女子摇头,不屑道:“你这人真是虚伪至极,嘴上说着忠于朝廷,不还是同你师父一道,投入了齐王麾下?我要练功了,请你回避。”

  孟殊时几次张嘴,却什么都没说。他站起身,背对那女子,靠在窗边,叹道:“你练的不是《光明心法》,而是《九幽yīn功》,追命掌、跗骨毒,俱是旁门左道。阿九,不要练了。”

  原来,旁人只知道,天山双刀客阿九是个身材矮小的胡人,却不知他其实是个年轻女子。阿九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运起真气,猛然将手掌浸入铜炉里的黑水中。

  刹那间,铜炉中冒出股股黑气。

  阿九脸色涨红,额头青筋bào起,紧咬着的牙关几乎能渗出血来。黑气缓缓浸透她的洁白的双手,沿着她的血脉、经络流向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身玄衣已被汗水浸湿,又被从身上散发出的滚烫黑气熏得焦gān,阿九才收回双手。而此时,她那双纤纤玉手,已被热水烫皱了皮,再因毒气腐蚀而变了形。

  “啊——!”

  孟殊时听见阿九嘶声大吼,继而感受到她爆发出了一股极qiáng悍的真气,不禁回头查看,见到这少女满头青丝变得黑白驳杂,双手长出利刃般的指甲,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

  阿九却不在意,反而大笑起来,道:“大功告成!”

  孟殊时:“你何必如此!你、你难道就不能为自己而活么?”

  “我就是为自己而活。”阿九看着自己的双手,满意地点点头,“玉符,我志在必得,此事与你无关。王爷让我在路上灭口,你要护他接受圣裁、不受伤害,此事你同我有分歧。明日,你我就各凭本事罢!”

  第92章 全胜

  英雄会第四日,参与比武者仅剩六十余。大làng淘沙得真金,jiāo锋愈发激烈,若遇两qiáng相争,棋逢敌手,比武者甚至要打上两、三百个回合。宾客们不仅不觉乏味,而且大呼痛快,算是过饱了眼福。

  午后大雪初霁,红日当空,重头戏便将上演。

  华山派的两位薛姓高手使出“风穿叶”的绝学,直奔擂台而去。明明是两个高壮汉子,行时却轻盈如风穿林叶,旁人只听得一阵沙沙轻响,眨眼再看,便见他们倏然闪现于擂台上,实足的先声夺人。

  华山派以道学为基,行的是“无为而治”,弟子们多隐匿于山林中,江湖人未必都见过华山二薛,但一定都听过“二薛剑舞,神惊鬼泣”的说法。

  薛丹谷、薛翠崖是一对孪生兄弟,八岁时在洪灾中与亲人离散,因天资绝佳,为华山掌门薛青岚收养,习武至今四十余载,修为已是登峰造极。两人各配一把青铜长剑,剑乃为越王勾践所督铸,一曰“灭魂”、一曰“却邪”,相传可斩妖降魔,故有“神惊鬼泣”一说。

  此日,二薛均着雪青色鹤氅裘,双肩绣云鹤纹,戴玉扣太极巾。兄弟两长得一模一样,俱是丹凤眼、美须豪眉,八尺余的身长,往擂台上一站,湛然若神。

  薛丹谷上前一步,朗声道:“家师正在闭关潜修,不能亲自前来,甚感遗憾,特遣弟子薛丹谷、薛翠崖替华山出战。”

  薛翠崖朝岑非鱼微微抱拳,道:“大道不称,大辩不言。今日我二人前来青石城,非为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只愿以武道匡扶正道。请岑大侠不吝赐教!”

  岑非鱼端坐在看台上,把玩手中的茶盏,嘴角带着笑意。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经历许多战斗,杀过许多人,甚少为人所伤,打斗于他而言,无所谓快乐或不快。昨日遇上的那几个对手,他原没有放在心上,可白马在他受万夫所指时挺身而出,实在令他欣喜。

  重燃少年意气,岑非鱼临阵踔厉风发,今日更是仔细装扮了一番,换上金线滚边的玄色大氅,头束紫金武冠,额前勒一条麒麟金抹额。他本就身材挺拔,鼻高目深,眼神如刀似剑,如此一番装点,更显得风流无匹。

  苻鸾低声提醒道:“大哥,别人向你邀战了,昨日说好的。”

  岑非鱼这才反应过来,放下茶盏,随手一拍,在huáng金砖上打出了一个五指印,大笑一声,跃上擂台,道:“听闻‘二薛舞剑,神惊鬼泣’,今日有缘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只是,在下心中有一事不解。”

  薛翠崖:“岑大侠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岑非鱼:“薛前辈说‘大道不言’,道既无言,你怎知何为正、何为邪,又怎能说岑某的道是邪道,你的道是正道?岑某拙见,这世上除了天生万物是道,其余的都不过是浮光掠影,无所谓正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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