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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_七六二【完结】(232)

  大夫游方半生,自是见多识广,对岑、白两人的亲密关系不予置评,只道:“怪不得,原是小两口闹脾气?你比他年轻许多,若想彼此相伴一生,往后别由着他折腾自己,免得病来如山倒。”

  “多谢大夫,我都记下了。”白马亲自送大夫出门,让人帮忙看方子、抓药,自己则烧了热水,帮岑非鱼洗澡擦身。

  岑非鱼背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几日下来,几乎同伤口黏在了一处。

  白马小心翼翼地把岑非鱼的衣服剪开,用温水帮他洗澡、擦身,顺手修剪了他的乱头发,再刮掉他下巴上新冒出来的青胡茬。他用指腹轻轻摩挲岑非鱼的下巴,叹了声:“你瘦了。大夫说的话,听清楚了没有?”

  白马忙完以后,药才刚刚煎好。他将岑非鱼抱上chuáng,让他趴在着睡,怕碰着伤口,不敢给他盖好被子,便烧了几盆旺火摆房间里,自己则跪在chuáng边,一口一口地给岑非鱼喂药。

  岑非鱼浑身发烫,意识迷糊,没发自己喝药。白马用汤匙舀了药汤,放在嘴边chuī凉,再把药喂进岑非鱼嘴里。

  岑非鱼昏迷着,根本没法自己发力咽下汤药,纵使勉qiáng吞下,不过多时便又吐了出来。

  白马不得办法,只能捏住岑非鱼的下巴,qiáng迫他将嘴张开,自己含一口药在嘴里,对着嘴喂岑非鱼喝下,抬起头来,拍拍他的前胸,看他没有呛着,才敢喂下第二口。

  白马喂完药,再给岑非鱼背上的伤口敷好药膏,已是半夜。

  时值腊月十五,寒风日渐一日地凛冽起来,chuī散了空中千变万幻的云霞,令天幕变得无比湛蓝澄澈。

  huáng澄澄的月盘挂在天边。从窗口向外望,乍一看,只觉得月亮近在眼前。

  北风chuī拂,树摇影动,延绵的群山瞬间化成温柔起伏的波涛。那波涛扬起,飘至半空,变作比素纱更轻柔云烟,托住月盘,带着它飘过人间的悲欢离合,在天地间载浮载沉。

  白马累极,但不敢离开岑非鱼半步,亦不敢沉沉睡去,怕不能及时发现他病qíng变化,便趴在chuáng边,牵着岑非鱼的手,小声地在他耳边说话,“你平日里讲起道理来,总说得头头是道,很容易就能开解我。可你知道那么多道理,却仍旧过不好自己的日子。你可知,这是为何?”他用手指轻轻描摹岑非鱼的指腹,透过他长着薄茧的、略有些粗糙的手,感觉到他的发热似乎退了一些。

  白马总算书来了些jīng神,爬起身来,将额头贴在岑非鱼的额头上,确定他已经停止发热。

  岑非鱼发出了几句梦呓,大约是在同白马狡辩,只可惜他此刻大着舌头、言语模糊,不论骂了什么话,白马都听不清楚。

  白马把耳朵凑到岑非鱼嘴边,仍旧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怕他是在装睡,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喊道:“嘿,岑非鱼?梁炅要在你面前撒尿了!”

  见岑非鱼没有反应,白马大着胆子,屈起食中二指,夹着岑非鱼脸颊上的ròu揪了几下,道:“应该没在装睡。”

  白马玩够了,欣喜复归平静,担忧和复杂的心绪再度涌上心头。

  “下雪了?岑非鱼,别睡了,起来看雪。”他向窗外望了一眼,月亮依然又亮又圆,北风chuī个不停,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地下起了小雪。

  岑非鱼没有回应,白马叹了口气,再度蜷缩在chuáng边,眼巴巴地望着岑非鱼,说:“你聪明、悟xing高,很多道理都倒背如流,都能明晓其中深意,但在心底,你并不认可它们。知道而不认可,更莫说躬身施行,道理懂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处?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先前说你灰心丧气,有没有说错?”

  岑非鱼又哼了两声。

  白马只当他在说“是”,便继续道:“我没说错吧?你总说,人要及时行乐,是因为你骨子里悲观厌世。你觉得世事无常,人世间的幸福与快乐皆如过眼云烟,疏忽显现,忽而消散。亦是因此,你才总害怕我忽然离开你,你不是不信我,而是不信老天爷。”

  “与你在一起,不留心,一个时辰就过去了。”白马说着话,看了一眼月影,估摸着俱上次上药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便按着大夫的嘱咐,帮岑非鱼把先前敷上的药膏清理gān净,再换上另一种药膏,并给他贴上纱布。

  白马换药时,面对岑非鱼的伤口,眼睛一眨不眨。可等到换好了药,看见岑非鱼背上贴满纱布,他便觉得鼻尖发酸,忍不住掉了两颗眼泪。

  幸而岑非鱼仍昏睡着,白马不用刻意假装不在意对方,此刻他也懒得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就这么在枕头边坐下,帮岑非鱼盖好被子,以指为梳,帮他理顺头发。

  白马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才会将心底的悲凉藏起来,陪我拼搏闯dàng,假装为此快乐。我还知道,你其实并不快乐。你的快乐,已经同并州军一道,被埋没在玉门关外的大雪里了。这不怪你,这要怪老天爷。”

  岑非鱼听到“玉门关”,手指抽动了两下,忽然将白马的手抓住不放,在他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了几个红通通的指头印。

  白马吓得一个激灵弹了起来,脑袋撞在chuáng方上,使劲收手,可他的手却被岑非鱼死死地拽着,如何都收不回来。

  白马见岑非鱼仍没有要醒的意思,才放心下来,就着他的手,撑着自己的脸颊,继续和他“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道:“你人生前十几年,一直跟在我父亲身后,由他带领,走过鲜血满地的战场。因此,你牢牢记住了他的背影。你对我说,往后你会一直跟在我身后,你不用我停下来等你,只盼我多回头看看你。可我不想让你记住我的背影啊,我想让你记住的,是我的侧脸——每当你觉得孤独难过,只要朝身边一看,就会知道,我们总是并肩而立的。”

  岑非鱼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迅速转动,睫毛颤动,眉头紧皱,像是挣扎着想要醒来,却被困在了梦魇里。

  “你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不会qiáng词夺理。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白马笑了笑,伸手推平岑非鱼的眉头,“虽然,无论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可以凑活着过下去。但是,我不要你违心地将就我,我要让你重新感受到什么真正地快活,就像……就像你八岁那年,单骑出洛阳,万里赴戎机。此时想来,不亦壮哉?”

  白马枕着岑非鱼的手,视线落在敞开通风的窗口,两个碧绿清亮的眸子中,都映着一个huáng澄澄的月亮,以及那纷纷扬扬的小雪。

  白马觉得很冷,唯有与岑非鱼十指相扣的手,是那样温暖。他枕着岑非鱼的手,看雪花慢慢飘落,喃喃道:“我真希望,苍茫大海倒灌入河,huáng河水,向西流。我能在咸宁二年的铜驼街头,骑着乘云,牵你上马,照顾幼弱无依的你,与你共赴一场金戈铁马。

  “我真希望,燎原烈火逆风熄灭,cháo湿的新柴,长回树梢。我能在原初六年的云山边集,支个帐篷,摆个小摊儿,给你捞二十个香喷喷的大馄饨,让吃饱了,做个好梦,不被卷入那一场yīn谋当中。”

  白马说着说着,渐感睡意如cháo水袭来,慢慢阖上双眼,声音越来越小,道:“可我不是老天爷,我只是个人啊。我没法倒转时光,只能狠下心来,给你当头一棒。岑非鱼,快些好过来吧,求你,别怪我。”

  岑非鱼其实早已睁开双眼。他的眼神清亮,视线穿过窗扉,眸中倒映着远山峰峦,明月天涯。

  他听见白马的呼吸渐渐平稳,便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轻脚默手地爬起来,点了白马xué道,把他抱上chuáng,帮他盖好被子,又挑了挑炭火,再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

  岑非鱼做完这些,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他深深地看了白马一眼,随手扯过搭在屏风上的新衣,胡乱往身上一披,退出房间,扎进雪里,走到宅院西厢,随意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窝着。

  第二日,白马睡到傍晚才醒。

  暮色四合,满城白雪,霞光仿佛百姓家里飘起的炊烟,被雪顶反she回天幕,形成了重重叠叠的梦幻光影。

  白马起chuáng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下chuáng,到处找岑非鱼。然而,陆简告诉他,岑非鱼自醒来以后,就独自待在西院的柴房里,说是要“好好反省反省”,让白马“别来烦我”。

  白马点点头,道:“我是该好好反省反省,让他清静两日。”他将苻鸾叫来,让他替自己写了一封“罪己书”,贴在西院门厅上,供府中上下观看,然后跑到军营,看望甘元平的伤势,回来后便闷头大睡。

  再过一日,苻鸾偷偷摸摸地跑来回报,说:“大哥看见那封书信,拿着碳条,在上面画了两个猪头。”

  白马:“然后呢?”

  苻鸾:“然后他就把书信撕了下来,捡回去当火引子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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