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江南_末回【完结+番外】(36)

  任鹏飞垂下脸的同时,连他本人也不知晓,嘴角早已在微微上扬,只因眼前隐约浮现在谷底时那个总喜欢盯着他看,又怕他不高兴,偷偷瞄上一两眼又飞快挪开的人。

  任鹏飞如约搬至家中住并随侍聂颖,华夫人自然也没有毁诺,当日便请了位大夫给青青诊治,这位大夫为青青把过脉后,很好奇地问她一直是吃什么药才能坚持至今。任鹏飞把带来的药方递过去,这位大夫同样赞叹不已,来回看过几递后,又道这方子有几味药用得蹊跷,许是开方子的人用错药了。

  大夫斟酌良久,在这张药方的基础上又写出另一帖药方,改了几味药并换药引,让任鹏飞去抓药并仔细jiāo代用药方法。拿过药方时任鹏飞先给哑姑看过,等她确认没什么不妥才去抓药,青青喝药的第一天睡的时间很长,每次喝药都是哑姑小心翼翼一口一口喂。

  随后青青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这帖药喝过一个多月后,青青的休息时间基本和常人无异,发作的次数也在减少。

  也是在偶然之间,任鹏飞才知道华夫人请来的大夫竟是专给皇室看病的太医。

  华夫人曾说过的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当时他还以为不过是随口一说,如今看来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对于青青也住进家中一事,聂颖只说过三句话:「我听说你女儿也住进来了,如今她身体如何?」任鹏飞如实并简短地回答:「不好。」

  「这便是你整日心不在焉的原因?」

  任鹏飞不言。

  「那等她身体好些,你再随我出府吧。」

  说完他便离去了,任鹏飞微微讶异,他的意思是希望他可以留多些时间照顾女儿吗?

  原以为会想尽办法刁难自己的人不但没有这么做,反而顾虑他的处境让他能够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女儿。

  不得不承认,在华府的第一个月,任鹏飞照顾女儿的时间比在渡厄城将近八个月的时间还多得多。

  等女儿病qíng开始好转之后,任鹏飞才算是正式开始担任聂颖的侍卫,也真正了解素日里聂颖都在忙些什么。

  华夫人请得起京城最有名的大夫,自然也请得起京城最有名的夫子,最有名的武师,最有名的琴师,乃至京城最有名的商人——华夫人。

  每日清晨,华夫人都会带来亲手煲的补汤看聂颖全部喝下,随后送他到门外,看他乘坐马车去往蔡竞处。蔡竞七岁便已是名扬天下的神童,年至古稀仍担任国子监祭酒,能拜他为师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而他收徒的条件严苛极甚更令读书人望而却步,也不知华夫人用的什么法子,能让他收聂颖为弟子。

  任鹏飞知晓此事时,暗暗吃惊良久,当初也因深知蔡祭酒的才华便想请他收任程飞为徒,派人送上帖子时,这位学识渊博的长者看在渡厄城的面子上还回了一句话:让拜师之人过来接受老夫一试再谈。

  任鹏飞苦笑,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蔡祭酒的考验可是连堂堂的状元郎都碰过一鼻子灰的,他那活脱乱蹦没几斤几两的弟弟还是算了。

  知道是随聂颖同去蔡竞住所时,任鹏飞还真有几分好奇和探究,等到了一看,这位被传得神手其神的蔡祭酒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儿,只是目光深邃严厉些。

  对于聂颖身边的任鹏飞,蔡竞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多话示意聂颖随他进书房,等聂颖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写着二字《大学》。

  聂颖告诉他,蔡竞说他今日什么时候背完这本书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任鹏飞惊。聂颖自顾自进到另一间屋中坐下,翻开书本,认真地看,其间一字不说,约过一个时辰,他翻完最后一页,伸手揉揉脖子,看一眼站在面前的任鹏飞,起身又朝蔡祭酒书房走去。

  这就背完了?

  任鹏飞不禁紧跟上去,终没有厚脸皮进去,但仍是贴着开启的门沿,屏息竖耳听。

  屋中先是简短的对话后,忽闻蔡竞道:「君子何为?」聂颖微哑的声音不紧不慢答:「《诗》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号晅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栗也。赫兮晅兮者,威仪也。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蔡竞直至念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方才停下。

  聂颖往下接:「古之yù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yù治其国者,先齐其家;yù齐其家者,先修其身;yù修其身者,先正其心;yù正其心者,先诚其意;yù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任鹏飞没背过大学,可当屋中传来蔡竞满意的说话声,让聂颖回家念《大学》悟之大学之道时,他知道,他只用一个时辰的工夫看过一遍,便把整本书背了出来。

  聂颖出来了,任鹏飞顿了片刻才尾随其后,两人相继坐上马车后,聂颖见他的视线落在手中的几本书上,便递到他面前。

  任鹏飞默默接过翻开一看,才知道是些书法家传世真迹的拓本。

  「蔡师父说我的字差qiáng人意,让我回去多练练。」聂颖背靠一个软枕,手上抱一个,伸直修长的腿,舒服地躺下,像只懒猫勾起惬意的浅笑。

  马车就这么点地方,他一个人长手长脚几乎包了半圆,不免磕磕碰碰块头不小同样很占地方的任鹏飞,尽管已经缩得不能再缩,他的膝盖仍然抵上聂颖的大腿。相触的地方传来特别的暖意,撩得任鹏飞格外不自在,硬是再缩起身子把膝盖再挪回去一点儿。

  只瞥了他一眼,聂颖便不着痕迹地把脚曲起让出一大块地方。

  「我是觉得字写出来,别人能看懂便行,实在不明白非要写这么好gān什么。」聂颖扒拉绣在软枕边上的流苏,一脸不以为然。

  任鹏飞没看过他的字,听他这么说,自然想起任程飞刚学写字时的那一手狗爬字,看聂颖不求上进的样子,便不由把他当成弟弟淡淡说了一句:「jīng益求jīng。」笑看他一眼,聂颖抱着枕头闭目养神。

  从蔡竞那出来,下一个要到华家于京城中设立的各家店铺里查帐巡视,这不但利于聂颖更快掌握家中的生意,也可让他近一步了解经商的要诀。

  华夫人在儿子回来后,便有隐退之意,渐渐把家中生意jiāo由聂颖打理,她疼孩子,却没有过分溺爱,该怎么做还是照样去做。

  华家在京城各处设立的店铺不下于二十家,一天之内每家都要巡视一遍,劳累程度可想而知,华夫人向来都是找人去办,却吩咐儿子必须亲力而为,这一点上任鹏飞自叹弗如,敬佩不已,若他也能如此,任程飞不会像今天这般。

  这一天下来,聂颖确是显露疲色,走向马车的身形略有些摇晃,望着他的身影,任鹏飞怔神,突然忆起曾经在蜀州月盈楼见聂颖时,他走路也这般摇晃,当时还以为他不胜酒力,原来,他重创的右脚竟已微跛,平时看不太出来,走路的时间长了,才会显现。

  再看一眼那道颀长的身影,任鹏飞的心微刺。

  当年他在谷底痛苦长啸时,他亲眼看着鬼婆婆出手投毒于谷底,那之后谷底长时间的沉寂中,他承受的是多大的苦痛?

  那么陡峭的崖壁,他又是如何爬得出,更何况鬼婆婆也不会让他轻易出来,曾经已经爬到一半,又被鬼婆婆bī得摔落谷底,那时的他,又是如何模样?

  终于爬上来了,也追上来了,他告诉他「我是笨蛋」,他还记得「江南依旧远」,他任鹏飞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若说曾经的伤痛他皆看不到,那日武林盟上,他亲眼看他沦落杀红眼的武林中人手里,再一次狠心离开。

  一块本该完美的璞玉出现了让人痛心的裂痕,而他便是始作俑者。

  在一场纠结不散的qíng感中,那个小孩是最无辜的人,他本该有个幸福的童年,却被复仇心切的鬼婆婆狠心nüè待,折磨得痴痴傻傻后丢入充满毒物的谷底自生自灭。

  若他不带任程飞进谷求医,那个本该无忧无虑的野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外面还有另一个更大更宽更可怕的地方,更不会想着爬出来,他也许会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一望烟雾飘渺的上方,就这么生活,然后死在谷底。

  他没想过去打扰谁的生活,别人却总是硬cha入他的生命里改变他的一生,搅乱平静的湖水之后,又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

  他知道,清楚地知道,在谷底,他便已然闯入那个野人的心间,成为这个野人生命之中的唯一。

  这段于他自己眼里只是一场jiāo易,一场耻rǔ的关系,于那个傻大个心里,便是全部,便是倾尽所有至死不渝。

  所以他会因他一个小小的回应就兴奋得又蹦又跳,更会因他一个小小的要求不顾危险去采摘果实,还会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更会不顾一切拼命爬出谷底只为见他……所以,在知道聂颖便是在幕后蚕食渡厄城一切的黑手时,除却一开始的震惊外,他很平静,平静地想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