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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有难_司泽院蓝【完结】(53)

赤霄浑身一僵。他猛地停住脚步,仰头四顾。

暗赭峭壁高高环绕,如同沉默的巨人环拱山谷;天上依旧弥漫着雾气,无法分辨方向;高处密林中有只圆润的黑眼睛在扑闪,是头小鹿正怯生生地窥伺外来客,不敢靠近——

这地方该不会出不去吧?

晏维清醒过来时,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有了些年头的简陋木chuáng上。屋梁木色同样陈旧,好在看着还算结实。桌椅连位置都没变过,四下里一片静寂,就和十余年前一样,似乎只有他一人。

chuáng短了不少,他在上面只能半蜷着身体,gān脆慢慢爬起来,盘坐调息。和赤霄对战本已消耗了不少内力,紧接着又带人潜过幽长冰寒的地下水道。虽然在真正窒息之前已经有甜美的水汽涌进身体,但丹田依旧一片虚空。谷中偏向yīn冷,怕是要好一段功夫才能调养过来……

天色渐渐暗下去,夜雾深沉,外头也终于传来了隐约动静。

赤霄进门时,一边手里拎着一捆木柴,另一边手里则是只陶制水壶。他一眼就看到了盘腿坐着的人,却并没说什么,只沉默着把水壶放在桌上,又生起火,再转身出去。很快,屋子里热力渐起,烤ròu的香味也不依不饶地钻进门fèng,勾得人馋虫大动。

不多久,赤霄再次进门,和手里一头金huáng流油的兔子一起。”我用了你厨房的盐。”他开口,语气平板,”不够的话,外面还有。”

晏维清抬手接过。虽然他饿极了,但他眼睛却只看着赤霄。”你还愿意和我说话。”里头的不确定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它更像个反问。

赤霄没正面回答。”你知道我无处可去。”

这倒是个绝对肯定的语气,晏维清不得不苦笑。”你生气了。”

想到那些滑不溜手的峭壁以及彻底坍塌的水道,赤霄压抑下去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只想噎一句回去。但此时火中噼啪一声,他垂眼看了看,嘴唇不易察觉地抿紧,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见人转身要走,晏维清忍不住喊住他:”你的伤……”

赤霄侧过脸,火光由下往上,映得那条血痕更加狰狞。”管好你自己就够了。”他冷声撂下最后一句,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眼睁睁地看着门扉掩上,晏维清这下真苦笑出来。糟糕,他太过冒险以至内力耗竭,果然没瞒过!

一夜无事。或者准确一点说,接下来的好几日,晏维清都没见到赤霄。他知道人还在,因为桌上的吃食从角雉到羚羊轮了个遍,火堆也从不会在寒夜中熄灭。

赤霄不是故意躲着他,就是忙得没空搭理他……

晏维清觉得两者皆有。他早就预料到赤霄会生气,此时看来,那人还为他身体考虑,已经是最好的qíng形。但他不确定,它会不会朝着更坏的方向而去。

没错,他估算好了一切,各个方面——炎华庄之事,他已经全数jiāo给他爹;赤霄心存死志,必定会将白山教提前安排妥当;这个山谷极其隐蔽,除了他再没第二个人知晓……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除了赤霄本身。

若赤霄是个轻易撂下身上担子的人,他也不必出此下策;可就算他抛弃自己的身份,赤霄也不见得会领qíng。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他一直知道;可谁让他们俩都是认定一件事就绝不回头的xing子呢?

如此僵持也不是办法。

在到达谷中的第三日夜里,晏维清刻意放缓呼吸,装出正专心练功的模样。如此等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听到外头穿林打叶之声,便起身出门。

这种刻意,赤霄在晏维清推门时就知道了。但他只把树枝朝火焰中央推了推,连眼角余光也没打算分一个。

晏维清几步走到他身侧,轻声道:”你进去睡罢。”

”太小了。”赤霄想也不想地否决了这提议。

晏维清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垂目往下,从近处看,对方白净脸上的血口更加刺眼。”那让我给你治伤。”

赤霄听出了其中的退而求其次,可他无动于衷。”你说这个?”他摸了摸脸,不在意地道:”皮ròu伤,无所谓。”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左臂本来就短了一截的衣袖滑落下去,上面同样一道血痕。

这摆明了软硬不吃,晏维清沉默了一会儿。”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什么以前?

赤霄回忆了一会儿,才从脑袋角落里翻出来,他还是九chūn时,似乎确实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理当爱惜”之类的话。”人都是会变的。”他微妙地停顿了下,还是说出了口:”你也一样。”

”你是该怪我。”晏维清只同意了一半,”但我变了?”

”不是吗?”赤霄终于掀了掀眼皮,有些微不耐烦,”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是怎么和我介绍你自己的吗?”

”晏维清,愿维天下海晏河清。”晏维清眼也不眨地背了出来,”那是我爹的希望。”

赤霄真不想和这人在明摆着的事qíng上làng费口水。因为若这名字只是晏茂天的期望,晏维清说什么也不可能毫无异义地照着做。”反正你赢了。”

晏维清张了张嘴。他敢做这件事,他当然也能找到好几条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每一条都堪称自我牺牲深明大义,说出去能感动全武林,但他现在一个也不想说。”不,我有私心。我……”

”——别说!”赤霄立刻警告地瞪他一眼,声线几近严厉。”这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划清界限?怎么可能?

晏维清差点冷笑,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你真那么认为?”

话里全是质疑,赤霄沉默了。他终于把气头上的话说了出来,可他完全没有舒服或者松口气的感受。相反地,他心里惊跳一下,几乎要完全停滞。十几年了,真能说断就断?如果有这么容易,还会走到死遁这一步吗?

好半晌,他才低声道:”更深露重,你先回屋。”

”还是刚才那两个,你选一个。”晏维清丝毫不让步。

赤霄又瞪他。”你这是得寸进尺!”他低吼,下意识地想去抓脸上那条因愈合而发痒的伤口——然而手半路就落到了另一只手里,被握得很紧。他垂下头,又循着那方向抬眼看进那双星辰一样的眼中,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低了:”只是擦药吧?”

这是无可奈何的妥协,晏维清心qíng总算好了一些。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没有人说话,四处只剩gān柴燃烧的噼啪声。晏维清安静地给那两道伤口上完药,便折身回屋。赤霄目送那修长的背影,薄唇抿成一条细而用力的直线。

再过一刻钟,听得屋中人气息间隔慢慢变长,也慢慢变轻,像是要进入冬眠的什么动物,心qíng复杂成乱麻的赤霄终究无声地出了一口长气。孽缘啊……若他当初没有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招惹晏维清,事qíng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77章

接下来的几日,仿佛应了乌沉沉雾蒙蒙的天公之意,谷中唯二两人之间沉默得宛如窒息。赤霄的气没消,一个字都不想说;晏维清也不再找话,似乎已经把全身心投入练功疗伤中。

但这当然不是他们任何一人预想的结果。

赤霄仍然没有在找出一条隐藏的出路上死心。他每日里做的事,除了固定的打猎拾柴,就是在山谷里到处转悠,上下攀缘摸索。地方很大,这也就是个很耗费时日的活儿,他只能尽量控制自己每日里回木屋的时辰。

举动如此明显,就算晏维清有正经事qíng要做,也不可能发现不了。可他不仅什么都没说,连赤霄送饭添火时眼也不睁,似乎完全不在意。

不用细想,赤霄也不相信这样的猜测。就和他自己一样,晏维清绝不可能放弃之前的决定。除此之外,现在的qíng况似乎又倒回了最早时——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塔城郊外。

越过祁连山脉,漫天huáng沙就成了固定景色,塔城也不例外。土huáng的细沙,土huáng的城墙,就连那些高低不一的佛塔也蒙上了同样厚重沉滞的色彩。

与之相反的是,作为中原西出的必经之地,塔城行商往来,游旅jiāo织,繁华热闹。而作为当地土司的小儿子,没人想得罪赤霄,就算他总是咄咄bī人地挥舞着一把比他人还高大半个头的九环金背龙雀也一样。

虽然赤霄那时还不叫赤霄,但这显然不能影响晏维清在他骄横跋扈地踩着个gān瘪老头、并用明晃晃的刀尖抵着身下人喉咙时一剑挑飞那凶器。

gān瘪老头本来一脸死灰,见得如此,赶紧爬起溜走,快得简直像头滑不溜手的泥鳅。

“……你谁啊?”从没被人当面下这么大面子,赤霄气极反笑。

晏维清眉头微微一动。他刚才远远听得争执声,这才近前。因为初来乍到,两人的关外土话他听不懂。此时听得少年竟然也能说一口标准官话,他还暗自松了口气。

“要尊老爱幼。”

他一板一眼地回答,然后看见那张对少年来说也过分艳丽的面容蹭地一下被怒火点燃了。

“尊老爱幼?”赤霄冷笑了好几声,“你这话怎么不对那老家伙说?饥渴到男的女的都分不清,我还没砍掉他的手已经是我脾气好了!”

这话味道就不对了……晏维清一愣,这才真正仔细打量眼前一身红衣的少年。长相确实有些雌雄莫辩,难不成他弄错了?

赤霄仍然在盛怒之中,但他瞧着这英挺少年愣登的模样,只能大骂晦气。“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管个什么劲啊?”他十分嫌弃,转身就去追那个还没能跑远的老头。

发现自己闹了个乌龙,晏维清尴尬起来,脸颊薄红。不过他反应不慢,赤霄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发了力,抢在赤霄之前把逃走的人逮住了。

紧接着,事实证明,这老头就是个惯犯,路过塔城时忍不住手贱,没想到踢到了赤霄这样的铁板,硬生生把自己送到了土司的私监里。

“对不起。”事qíng解决后,晏维清真心道。想了想,他又觉得这还不够正式。“晏维清,愿维天下海晏河清。”

这就是表达诚意了。然而赤霄斜挑着眉毛看他,不打算领qíng。相比于晏维清的误会,他自觉还算不错的武功在此人面前不堪一击才让他介意。“gān我何事?”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太小气,转而又不耐烦地挥手:“算了算了!”

……如果真这么算了,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赤霄在朦胧的晨雾中睁开眼。树下糙间露水凝结,但他衣物却温暖gān燥。梦境历历在目、清晰如昨,他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他很少做梦,更别提梦到如此久远的从前。可就算他刻意不想起,也不能假装自己遗忘。假装自己遗忘了紧随晏维清切磋武功,假装自己遗忘了晏维清从歉意到不耐烦再到无可奈何,假装自己遗忘了两人慢慢相熟相知、而他自己在日夜相处中一点一点地产生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心思……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

鲜衣怒马,仗剑江湖,是他们共同的梦想。只不过,晏维清坚定不移地实现了它。而他自己,在以为自己将成为白山教主影卫时,并没真的认为他还会和晏维清有所牵扯。

所以,现在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后果,一切到此为止?

他不能,他做不到,他无法欺骗自己,也无法否认他自己曾做过的。

赤霄又无声地吐了口气,qiáng迫自己不要再想。他会离开这里,这毫无疑问,即便头顶雾气深重得连白眉雀鹰都看不见他。这些日子,他经常陷入两种截然不同的自我斗争中,但这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又过了几日,赤霄脸上臂上的伤疤结痂脱落,留下两道粉色的细痕。他毫不怀疑,以晏维清的医术,它们不过多久也会消失无踪。

可问题在于,一人已经基本康复,另一人还是元气大伤。

说真的,对晏维清内伤恢复速度缓慢这回事,赤霄并不特别意外。玄冰雪种无疑是极寒的,深渊下的湖水同样极寒,而谷中湿冷天气只能加剧这种影响。中正平和的内力在平时没有任何问题,但在三重冲击下,确实比不上流炎功。

没错,流炎功正是白山教主专属心法。

赤霄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玄冰雪种只是教主专用、而晏维清使出的剑气为何变得冰寒。也正因为考虑到这个问题,他才一日不落地在木屋里生火。他本以为这能派上至少一些用处,可现在进展远不如他的预期。而这基本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晏维清寒气入骨,火焰并不能驱散它。

对此,他能真的坐视不理吗?

当天夜里,赤霄终究在晚饭后一个时辰进了木屋。晏维清依旧保持着闭目打坐的姿态,但他知道对方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动静。“你怎样?”

沉默半晌,晏维清才轻轻动唇。“我才是大夫。”

这明摆着是不合作。赤霄也知道,他们之前闹得不愉快,而那一切似乎都是因为某些固执,他的和晏维清的都有。“确实,”他承认,“但我敢打包票,你肯定低估了我对玄冰雪种的了解。”

晏维清倏尔睁开眼睛。光从目光来看,他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你没别的事qíng可做了吗?”他冷冷道。

“你这是在介意什么?”知道对方意指他在谷中四处寻找的行为,赤霄不答反问。

晏维清又闭上了嘴。好半晌,他才硬邦邦地扔下一句:“出去的时候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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