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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流杯客_多四【完结】(21)


“我以为你天生不挑食,和我街边小摊吃什么从不见为难,”周涵芝端起霁蓝釉小杯饮了一口,“原来还有这样一番缘故。”
“和你啊,那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哪还知饭食滋味,只知心上人的喜乐。”秦容顾单手撑着脸看着周涵芝,“秦室起于糙莽,武烈帝迁都后皇宫建的不气派,甚至比及他朝分外寒酸,不过是为了让子孙反省。姑母没有坏心,她不算不辨是非的人,我私心先替她开脱几句。”
“我何时这么计较过,”周涵芝放下杯子接着道,“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会让你为难。大长帝姬长久不在王都,代州有青葡萄碧琉璃样的澄鲜好水,也不会少了出口滔滔多说话的人。他们这么能说,想必口才不错,不如执笔练一练纸上功夫,带着图抄上百八十遍《大荒山水注》。说起这个,我不得不佩服张纶之张大人,张大人六十多的人,同十余位大人从二十多正当年的年纪开始看,还没细细修订完一遍。书中涉及文史天地,文字富艳jīng工,抄几遍实在是奢侈的事。”
“亏你想的出来这种罚人的法子,这书三百卷,断断续续几经人手写了百年,抄一遍估计有两年不出家门。”秦容顾微笑着道,“十年抄三遍,倒也够了,可还生气?”
“你不让我喝药,我什么气都不生。”周涵芝坐在凳子上,左手支颐笑眯眯看着他。
秦容顾走到门口对着周涵芝伸出手指摇了摇,“没可能。”说完对着门外接着道,“照雨啊,记得一会把药端来,端药时顺便找念颜来这看着他周哥哥喝药,保准有意思。嗯……再拿几样蜜饯盛到攒盒里备着,给他们两个吃。让新茶喝了姜汤睡会,药喝完用不着他再守着炉子,我和你一起看着涵芝,也暂且麻烦不到他。”
“哦……”周涵芝撇撇嘴趴到了桌上。
“又不是为我好,乖。”秦容顾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又不是小孩子。”周涵芝抬起头望着秦容顾,“你做什么摸我脑袋……”

  饮马至

  晡时压顶梨云终于消散,土带着润润的湿意,新枝一洗入目烟轻柔绿。雨打花残,夫人便深闭门不再细看。
念颜骑在梅花鹿的背上,搂着鹿的脖子来了风露院,也不进屋子,在碧纱窗前自得其乐吐着口水泡泡。念颜头发软长得也慢,秦素魄听人言小孩子剃几次发长得更好,便一狠心剃了他的发,只脑门处留了撮天毛儿。
念颜以前可是人人夸俊的小公子哥,在脑后绑个jīng致的细发带,松松一系便自觉美得不得了,一觉睡醒却被母亲剪掉了小辫子,从睡醒就对秦素魄皱着鼻子,闹了小脾气一句话都不说。
阿缨见他没忍住问了一句,他委屈的抱着阿缨抹了半天泪,得了阿缨再三保证还和以前一样喜欢他才欢欢喜喜跑了出去,想再问问好看的哥哥还喜不喜欢他。
周涵芝和秦容顾在碧纱窗下下着五子棋,周涵芝夹着枚黑子思忖着,更衬得指如玉葱,惹得秦容顾心中痒痒的,总想一把握住。周涵芝放下棋子,两人都回过神来,秦容顾一扭头终于发院子里多了个人。
“念颜怎么自己来了,你缨姐姐呢?”秦容顾走出去抱起鹿背上的小家伙。
“呜——”念颜一撇嘴哭了,挤出几滴眼泪,脸皱成一个嫩苦瓜,秦容顾吓得赶紧哄他。
“哥哥都不说念颜好看……”
“念颜最好看了。”周涵芝笑着从屋中走出来,他还病着,便没有抱软软的小团子,“我见念颜先说了你最好看,那念颜是不是要喜欢我多一些。”
念颜低头捣鼓了一会,小手倒是灵巧,摘下了阿缨给他戴上的双鲤金项圈,“母亲说我是骑鲤入她梦的小童子,我只让周哥哥摸一摸我的项圈。”说着他把项圈递给周涵芝,“涵芝哥哥不抱抱我吗?”
周涵芝摸了摸念颜的金项圈上的小小金葫芦坠看向秦容顾,秦容顾笑着却没言语,他便弯腰折了枝淡紫的二月兰给念颜拿着玩。
小家伙会讨人喜欢,怕冷落了抱着他的秦容顾,戳着秦容顾的脸问他:“母亲说哥哥有白玉小狮子,是金翅大鹏鸟衔来的,是不是真的?”
“唔,这个的真假我的确不知道。”秦容顾说的时候看着周涵芝,“这是我父皇打猎时得来的,那天忽有乌云蔽日,他拉弓向天而she,只听一声呼号裂地响彻云霄的长鸣,伸手便接住了一节指骨长的玉狮子,我恰好在那日出生,于是父皇把玉狮子送给了我,为我取名为悯,望我不忘良善守山河太平。而我把玉狮子转赠给了挚爱,望他安平。”
“哦——”念颜拉长了声音点了点头,“涵芝哥哥伸手给我看一眼那个小狮子好不好?”
“……”周涵芝尴尬的笑着背起了手,让心思单纯的念颜看出了门道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念颜自己站着好不好,我去找一趟你的母亲。”秦容顾把他放在石桌上,念颜大方的点了点头道:“哥哥去吧,我和涵芝哥哥一起喂我的鹿。”
“嗯。”周涵芝也点了点头。
“总有一天让你跟着我叫声姑母。”秦容顾说完笑着走了。
夜沉如水虫鸣静,月钩初上紫薇花。
不知秦容顾和秦素魄到底说了些什么又允了什么诺,秦素魄神色微倦,却还是亲自送他和周涵芝离开。
“容顾,你若想好了,我不再说什么。”秦素魄终究开口说了话,语气中透着无奈,“只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姑母,凡金银钱财可得的意趣,容顾已经尝遍了。唯独与涵芝相处,久不得倦,至死方休。”
“如你执意至此,那你……好好待他。”她摆摆手,“我只愿你二人往后……琴音清好。至于究竟如何,是我这个姑母多事,我再不过问。你们走吧,我出门不送了,该回去哄念颜睡了。”
“姑母早些休息。”秦容顾转身出了月门,握住站在门外等他的周涵芝的手,袖子遮住二人扣着的十指。他侧首一看,看见周涵芝翘着的唇角,不再多言已觉得满足。
“唉——早知道不把涵芝放在刑部了,你回来我就把你调到弘文馆,和陆大人一齐编写长祚辞海。”秦容顾叹息了一句。
几年来从各处选了人才,他皆不重用,安排在了刑部下新分的比部,只是想着看看这些贤才能不能沉下心来韬光养晦,若是担得起重任时机一到即刻改比部为宪台,专去各州暗查私访督查察院。比如刘瞻芳,身份卑鄙而才华斐然,一举得了探花,却被他扔在比部抄账簿抄了两年,备受旁人冷落白眼。没成想职位才有空缺,从北疆选人时知州把机会给了周涵芝。
“过几日你去了鹿里,也记得多想我……不去不行?偏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暗访,去了贺州之类的好地方休息休息也好。鹿里与朝廷隔绝多年,那里连察院也无……清算起来十分麻烦。罢了与鹿里侯有关的大官大吏,一堆小蝇虫扫不gān净。”
“我是你身边的人,为你分忧,你可以安心。”周涵芝掩袖咳了一声接着道,“容顾,我不敢恃宠而骄,愿意做你的手足,只想着日后容貌不复,也还有让你喜欢欣赏的骄傲之处。”
“我的涵芝这么用心。”秦容顾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周涵芝有如此患得患失的心思。五年前决裂,他年少固执伤人颇深,后来周涵芝迈出一步,风尘仆仆冲进他的怀里说一句忘不了他,原来涵芝如此坦诚。
“涵芝。”
“嗯?”周涵芝不明所以看向他。
“没事。”他笑了笑,落下了马车的帘子,“你从鹿里回来,我给你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还要吊人胃口,等那么久,说不定你都要忘了。”
“不,我一定不会忘。”秦容顾说得很认真。
长祚二年仲夏廿二,日明风细,天净如扫,老农着素衣于古柳下叫卖huáng瓜。周涵芝并几人从安定门离去,走得很安静,毫无异样,秦容懋代哥哥送他离开。
周涵芝忽觉不舍,上次他长出安定门,是往西北去,这次出城改道而南,一别三月,更添思念。
“不妨瞻芳韬光养晦这么久,叫人觉得明珠暗投,这次可算得了重用?”周涵芝和同来的刘瞻芳开着玩笑,太阳刚升起来,天还是鸭蛋壳样的青色。
刘瞻芳瞥了他一眼道:“我只是在王都里抄了几年文书账簿,你比我委屈得更多。别人都以为我殿试时得罪了如今的太上皇,可那日当今的陛下对我隐秘的点了头,我才安着心好好等了这么多年。你得罪了太子,还敢自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就不怕有去无回?”
“你这是哪来的道理,明明是太子先得罪了我。我真以为自己要死在那的,不论如何讲都是。”周涵芝从马上跳下来擦了擦汗,不紧不慢走在土路上,“陇州冬日天黑的极早,亮的晚,人少就安静得吓人。我独自躺在土炕上,夜不敢寐又不敢醒着,一睡着总是梦见许多事qíng。但什么事都有释然的时候,不为难自己就没有捱不过去的苦。”
刘瞻芳也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点了点头,“不管那些了,左右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像不像落魄书生?”他说着往身上拍了点土。
“落魄的神态不够,看着穷是真的。又是水路又是旱路,折腾得我们娇贵的刘大人脸色菜huáng。”
“我哪娇贵。”刘瞻芳轻笑了一声,“我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幼年失怙,母亲独自拉扯我……为了为我做一件棉衣,冬日在地里捡别人摘过的棉壳抠棉花,被棉花枝划瞎了眼睛。我不抱怨天地,说我隐忍也好,后来却再见不得穷人的孩子受欺侮。”
“抱歉,让你想起了伤心事……”周涵芝觉得过意不去。
“不,这些事……我必须记着。涵芝师承陆大人,喜欢文字没关系,我这一辈子却不喜欢文职,必须要做些什么。”说罢他抬起了头,路途漫漫,而亘古的日的明光笼遍了前路。
周涵芝也抬起头,心有浩然之气,看得前途是光明大道。

  行路难

  周涵芝和刘瞻芳从元州分道而行,刘瞻芳扮作投靠亲戚的落魄书生往村庄去,而他从乌伤城入鹿里,专挑不大不小的城镇暗核遗留的官吏。
灯火初上,巷口卖花姑娘布衣不掩模样俊俏,木钗青裙紫缬襦,音容婉妙。新茶小孩心xing买了一枝茉莉,转身的时候便碰到了满脸横ròu喝醉酒的恶霸地痞。
新茶想着英雄救美,大着胆子道:“丈夫们好本事,身材健壮是我不及。可……可我不怕你们!”言语间已透出了惧意,小身板哆哆嗦嗦。
为首的一人嗤笑一声,如拂开一张纸般推了新茶一个趔趄,龌蹉的笑着往卖花姑娘跟前踱过去,一副势在必得之态,甚至轻蔑的扫了围观的众人一眼。
周涵芝本来在茶馆中听人说书,讲的是乌伤城的风雨,正讲到城名由来——鹿里多鸦,鸦孝而反哺,人不及,来这里的第一任知县事称城中孝伤,以此名改了原本的无伤城提醒后人。
他匆匆走过一遍乌伤的大街小巷,看水道jiāo错听橹声破水。民风本是淳朴的,火耕水耨,民食鱼稻,果蔬赢蛤食物常足,药铺中从不乏坐堂的大夫,可若大部分人皆神智愚笨不改奴xing,体格便如何健壮,也或只是麻木的看客,或只是狱中的木人。如此一观,几百余年过去,乌伤依旧不可以改回无伤这个名字。
他听见新茶颤着音说的话走了出去,正好挡在姑娘身前。
“哟——小哥长得倒俊,却嫌命长。不妨借几个银子,哥几个也正好陪陪你。”
周涵芝不恼,只平静的说了一句话:“请你滚开。”
“哎嗨,我还偏不了!你这是什么理,整条街都是哥儿几个的!女子自古是祸水,这小娘皮偏偏站在巷口卖花,不知又不要脸的勾引哪家汉子呢,咱们哥几个替民除害积功德而已,你看这街上可有人拦着?我和小哥推心置腹,兄弟们,来来来,扒了这废话小哥的衣服把他吊起来,让他和咱们坦诚相见,先试试咱们的厉害呐,嘿嘿嘿嘿。”
周涵芝打量了那几人一眼,默默走到了墙边上靠着,身后的姑娘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松手,眼泪湿透了自己的袖子。
原本世上的男人竟都可以做圣贤,只是女子的祸害才阻了路呢。周涵芝但笑不语,这话真是讽刺至极,一个圣贤,何曾拘束于男女老少。男子便有百能百好,女子便是祸水附庸?这是周涵芝听过的最荒唐的笑话,若是非要再送那几人一个字,定还是一个不屑至极的“滚”字。
那人刚一抬脚,就被周涵芝身边站着的其貌不扬的侍卫掀翻了出去,不过四个人几招解决了几个地痞流氓,可并不就如此收手,好好给了他们一顿皮ròu教训。
周涵芝懒懒靠着墙看着趴在地上鼻青脸肿的一伙人,啪地合上扇子,眼珠一转道:“不管是谁让你们滚来的,遇见我必须空着手回去。不服的话,尽管去报官,我倒是想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好胆量。”
他说着蹲下身,皱着眉拿扇子挑起一人的脸看了看,“我知道你姓章。啧啧,好好的一张脸,做什么都好,非要为人走狗。其实若是挑对了主人,也是万万求不得的好事。为满腹臭脂烂肠的俗人做伥鬼,还是省一省罢。对了,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女子姣好善美,只可捧在手心,若是糟蹋了,便是天理不容的事qíng。而我,现在就是天理。”说完潇洒地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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