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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流杯客_多四【完结】(24)


艾尔尼瓦十七岁那年,周涵芝离了北疆,赵日新多喝了几杯酒,他酒力极差,艾尔尼瓦看着赵日新染上绯色的脸没忍住亲了上去,没想到赵日新只是假寐,忽然睁开了眼。
艾尔尼瓦骑了马就往山深处跑了去,赵日新还没来得及惊异这一吻就追了过去,可这一追就失了艾尔尼瓦的踪迹。
那一吻,轻的不带任何qíng`yù,只是一个少年人长久的夙愿,对着他最喜欢的人,虔诚而gān净。
赵日新倒不生气,忽觉很落寞,身侧的孩子已是为他撑伞的少年,藏了心思,已经懂得什么是喜欢。
他的七年都有艾尔尼瓦相伴,寒夜中艾尔尼瓦自觉为他暖chuáng,明明比他还高却偏要搂着他一夜好眠,若他拒绝还要气上好几日不理人。夜中艾尔尼瓦几不可察而隐忍的抽泣、低声的喘息,大概皆是为了这个难堪又不可告人的秘密。赵日新竟不察这相伴慢慢变了滋味。
他不是怯懦的人,认准了心思,只想找来艾尔尼瓦好好问一问。
这一问,他等了两年。
再见艾尔尼瓦时是四月的好chūn日,青青的糙没过小腿一半,风是绵绵的风。雕翔在高天惊了羊群,青年人有膂力,一箭she下雕来,拇指上是赵日新送他的那枚金珀光素扳指。
那已是狄伦终于找回的小皇子了,被狄伦的王妃关了两年。没有养育之恩终于还是不亲近,也没坐上王位的野心,王妃叹息着放了他。
“没出息啊,还是回来了。”赵日新看着他走过来,眨了眨眼。艾尔尼瓦长得高,赵日新仰头望着那不再柔和的脸,棱角皆是铮铮的男子气概。
“有出息两年前岂是亲一亲就满足的?”艾尔尼瓦朝他一笑。
“我和你差十三岁。”赵日新扬了扬眉毛,似是不甚在意的一问。
“我从不介意,我比你后走,你可以比我少伤心很多,多好。”艾尔尼瓦擦掉他眼角的泪,一把抱住了他,很使力的抱着,“羊群于野,良田数顷、huáng牛二只。日新,我陪着你归去。”

  秦颢番外:帝陵

  秦颢xing子软弱,所以常想着自己若是有一个哥哥就好了,往后皇帝给哥哥当,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若母后严厉,太子也是个不自在且可怜的位置。
秦颢想抚琴,母后摔了他的琴;他又想chuī箫,母后折了他的萧;唯独画画——母后总不能打断他的手。孩子的天xing,看来是被没生过孩子的皇后压抑得紧。若要他最喜欢的太傅说一句,孩子幼时不必看书,只管在园囿中疯玩就好,挖蚯蚓逮蝈蝈扎风筝才是孩子该做的事,若是非要撩起宫女的裙角看一看裙下风景……就再另当别论罢。
太傅是年轻俊朗的太傅,年少即有大成,翩翩潇洒稳重自持,若一醉而似玉山崩,自称是习州人,姓公孙名羡苦,字少微。公孙少微说归说,秦颢终究不是他的孩子,又有皇帝皇后两双眼看着,所以对太子该严厉是必然严厉的。得太傅好言与戒尺,秦颢背得帝王论,尤善诗赋,行文每每鱼龙曼衍,发想无端或如汪洋恣肆或如行云流水。
皇帝是好皇帝,也爱其子。朝代初立不过三十年,好皇帝总是要忙得厉害些,所以也只会对太子说一句“颢儿乖,听你母后的话,你母后总是为你好的。”皇帝不肯放松手中丝毫权力,事必躬亲,如此勤政必然累极,当然也没活太久。
皇后好妒,爱皇帝爱得实在深刻,容不得皇帝喜欢旁的人,有秦颢已忍到了极点。山陵崩,皇后想着自己要是再活着,等帝陵一但封上,她便不能和皇帝死而同xué,这么一想什么再不怕什么便坦然自缢了。
若说皇帝死,秦颢实实在在伤心了许久的,直到死也记得自己的父皇,当然还有那句听烦了的、时时回响在脑中的——“颢儿乖,听你母后的话,你母后总是为你好的。”
但母后薨逝后,他只伤心了月余,便再也记不清那个女人的长相了。或许是记着的,看见琴与箫时总能想起美妇人眼神凌厉,想起那双细白的手,指如chūn葱,却是他的噩梦。
若说美妇人是他的噩梦,公孙少微就是他一辈子都不愿醒的美梦。秦颢从不唤公孙少微一声老师或太傅,只是叫他哥哥,少微哥哥。
秦颢喜欢胡思乱想,不喜欢做皇帝,想把皇位送给自己的叔父平荒侯或者鹿里侯,可公孙少微想当帝师。秦颢自己想了想,他喜欢公孙少微,公孙少微有才德,又十分得先皇信任,有他治国总是无错的。再说秦颢自己不想当皇帝,万一平荒侯或是鹿里侯以为他有诈胡说,一登基再把他偷偷杀了,是很惨的事。
公孙少微给秦颢当了三年老师,秦颢单纯,什么都不必说他便可知秦颢的心事,凡事都依小皇帝,看他不喜欢待在宫里,大兴土木修了野良御苑。秦颢欢喜得不得了,搬去了野良御苑的风露院,一甩手再不理朝政。
秦颢若是gān了什么荒yín无道天理不容的事也好办,可他只是在风露院中闷头作画。麟趾馆藏了一套王都十三景图轴,倒不是哪位画师的心血之作,是皇帝亲自画出的jīng妙景色。秦颢若是画师,必独得天下五分才气,丹崖玉树、苍山云壑、龙潭秋瀑,槐荫唤雏、蓼guī出水、双猫窥鱼……无论风物花鸟,画中chūn秋一一神韵特秀,远视chūn去花还在,近观人来鸟不惊。
秦颢唯一未听公孙少微的一件事,便是娶了比他大十岁的皇后宋婵。不是宋婵太美——谁都没秦颢眼中的少微哥哥美,只是秦颢听烦了大臣们的唠叨,嫁娶的大事对十五的孩子而言如同儿戏,宋婵待他如同姐姐一样好,又有才学。秦颢是单纯的孩子,只是觉得娶了宋婵一可以辅佐朝政,二可以说说心事,娶了也十分划得来。
宋婵是先后的外甥女,长得自然是不丑的。秦颢六七岁时常被陪母亲进宫的宋婵抱在怀里吃糕点,或躺在宋婵膝上数星星,宋婵长得温和亲切,人大度说话也温柔,所以他对宋婵还另有一种对母亲的向往。
他亲自为宋婵画过一幅画,画的是记忆里的年轻宋婵,十六七的好年纪,垂鬟分肖髻上斜cha了一支颤丝蝴蝶步摇,珍珠流苏很长,水色坦领上襦,再一件绣了紫藤花的藕荷色坦领半臂,琉璃绀褶裙被风微微chuī起,多宝禁步的玉坠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几声。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
秦颢并未为公孙少微画过画,因为喜欢,画出来总觉不及他眼中的、心底的、面前的人。宋婵住在宫里,秦颢住在御苑,其实见面不多,见了面秦颢也只是躺在宋婵膝上和她说一会孩子气的话,公孙少微却为此吃了醋,后来秦颢便不怎么回宫了。
那时使他放心的,从头至尾只有公孙少微一个;能和他肌肤相亲的,从头至尾只有公孙少微一个;得他全心全意爱慕的,从头到尾只有公孙少微一个。权倾天下,不皱眉便可给他,天下不及心中所爱。
秦颢作画腻了,公孙少微的确心细第一个察觉了,说他的颢儿只要一直高兴就好,便为他又修了绛台。秦颢于是搬到了绛台住着,拿了弹弓和珠玉宝石的弹丸从台上弹人,以观人躲避弹丸为乐。
父皇最看重的江山由他最看重的人看着,不会有错的。
直到洪顺二十六年季夏初六,平荒侯以帝王无道大兴土木重徭役、苛捐杂税厚伤民为由起兵造反,秦颢才知道他的江山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了。上天如青铜,下地如火坑,天地之间是吃人的熔炉。
他从王都往鹿里而逃,天旱灾作,路遇几州饿殍遍地,糙秃树无皮,人食土充饥,而有数百野狗食人饱腹。他在马车中喝着粥,问公孙少微为何百姓不像他一样喝一碗粥,而是就那样活活饿死。公孙少微笑得开心,说他的颢儿果然是最聪明的颢儿,因为百姓没有颢儿聪明想不到要喝粥。
出于xing命的考虑,秦颢去了元州,元州之南即是鹿里,方便他与鹿里侯借兵。到了元州秦颢戏言说想吃橘子,公孙少微从来把他捧在心尖上,听完处理了政务便出去为他找橘子去了,夜里还未回来,秦颢很是忧心。
宋婵比他还忧心,终于忍不住叫出来秦颢给了他一耳光。秦颢是很敬重宋婵的,任宋婵把他拽到最后几位忠心的大臣面前跪了半晚。宋婵早该这样,也不至于今日。
公孙少微为何姓公孙?他本是前朝太子的孙子,阮朝不灭就该是公子王孙。宣朝灭了前朝吴室,公孙少微便以公孙为姓,从今往后只羡天下苦,自小就为复仇而活。他说自己是习州人,这的确算不上假话,阮朝起于习州。公孙少微知复国已难,求的只是灭了宣朝,不论后世谁再能当上皇帝——反正江山不再姓秦就好了,若是姓吴就再好不过。
公孙少微先是与边塞蛮荆樗娘子国相通,而后改名换姓取信平荒侯,再得皇帝宠信,得秦颢爱慕,最后祸乱天下。
他负世人,使天下崩,心中快意无限,还要多亏了一心喜欢着他的秦颢。
秦颢只是不喜欢当皇帝,脑子不笨。跪了半晚心中麻木不知滋味,回来后先是冷落了公孙少微几日,公孙少微自然不高兴了,把他按在chuáng上好好修理了一通。公孙少微说秦颢还小,是舍不得在chuáng笫间折腾他的,若以往公孙少微这样对他,他只觉出公孙少微对他的喜爱之深,欢喜也来不及。
“少微哥哥,”秦颢抹了抹眼泪,“你是喜欢我的罢。”
“我这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是颢儿。”公孙少微亲了亲他的耳垂,“我今夜有些过分……今夜颢儿的脸怎么这么白?感觉没了血色,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没了血色……因为我本来就是要死的。”秦颢带着哭腔说了一句,听着像极了撒娇。
“别这样说,要死也是我先,自私些把永失所爱的悲痛留给颢儿。”
秦颢没有应他,隔了一会却又出了声,“一个人若是恨什么人,如果报了仇,是不是也不会再迁怒他人了?”他闷闷的问。
“怎么想起问这个,颢儿不用想人心的险恶,因为我护着你,你不会知道的。”公孙少微笑了,烛花却跳了几下熄灭了。
秦颢不看也描摹的出公孙少微的长相,公孙少微的笑更是印在了心底——公孙少微长得本就英气,仿佛将世间的所有风月都聚在了眉尖,面容清正不带一丝邪气,笑起来更是有慡朗倜傥的qíng态。
“你记得你说过的。”秦颢说完拿被子蒙住了脑袋,任公孙少微怎么扯都不松手,眼泪湿透了被衾。
孟秋廿三,公孙少微去了鹿里与鹿里侯相商出兵之事,不知带了几分真心。
夜半公孙少微还未回来,公孙少微不yù秦颢与宋婵相见,将宋婵的住处安排的远,但公孙少微并不限制他,秦颢是很自由的,给少微哥哥留了信跑去了宋婵处。
月已经不是圆的了,但是今夜没有月亮,夜凉河汉截天流,繁星鼎沸。
秦颢长得美而和善,被公孙少微哄得太好,眼睛也如孩子般澄澈。今夜着了正红色大袖披风,披风衣摆上绣着金蕊白芍药,白玉金项圈,乌发半束半散,只一条红底银鹤发带,除了华贵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
“姐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天下。”他说着哭了起来,带着绝望的悲痛。
宋婵听了心疼,赶紧替他擦了眼泪,“不,只要颢儿想,你想做个好皇帝永远不会晚的。”
“嗯——”秦颢憋着泪转了转眼珠,“往后若有一人还记得颢儿的好,也不妨颢儿来这世上走一遭啦。”说完自己笑了。
“我记得颢儿的单纯。”宋婵也笑。
“姐姐,我该走了。”秦颢忽然想起来什么般,把包着玉玺和衣带诏的小包袱jiāo给了宋婵,“姐姐,你等天明了再看,这里面有颢儿的小秘密,答应我。我……以后都讨厌太傅了,但求你还是宽容他一些……只是你不要杀了他伤了他……”
“好,我今夜不看颢儿的小秘密,颢儿是大孩子了呢。再说你的少微哥哥,我哪是这么心狠的人?”宋婵说完立刻摇了摇头,“不,我是想杀了他,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敌不过吴少微的手段。你护着他,唉……”
“对不起。”秦颢默默念了几遍,忽然跪了下来朝宋婵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姐姐,是我耽误你这一辈子了,你往后喜欢谁就和他在一起罢……江山呢,姓什么都一样,只要百姓过得好就好……可我连粥都不能让他们喝上,真是千古恶人。”
“快起来!”宋婵扶起了秦颢,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明日是你的生辰,我去看你,给你带jī子羹。”
“我回去了,姐姐记得我的好啊——”秦颢忽然亲了亲宋婵的脸颊,甜甜的朝她一笑。
“一定。”宋婵看着他翻身上马朝他挥了挥手,“自己骑马路上慢些。”
“嗯,我……是真的走了。”秦颢抬头望了一眼天,一朵云如破絮般散开,漏出几点星光,与他眼中qiáng忍着的水光相映,他打马离去。
是离去,是归去,唯独不是回去。天将明时秦颢骑马到了浮山,劳力又一天开始为他修着百年后的长眠之处了。
秦颢掏出令牌来,人们呼啦啦跪下了一片。
“你们都走吧,我想自己看看我的帝陵。”秦颢说着走进了地宫,墓道尽头大门之上的朱雀鸟栩栩如生,仿佛要破壁而出带他扶摇直上。
“阿固,”秦颢转头对一直跟着自己的侍卫说,“你也出去,这是我以后长眠的地方,你不可以进去。等我出去了,记得提醒我和少微哥哥说一声我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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