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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_青山荒冢【完结+番外】(101)

  他没能第一眼找到那颗人头是秦鹤白,因为雨水和眼泪模糊了眼睛。

  七天后,阮慎接到了周溪密信,他已经将惊寒关染病的患者和可能沾上疫病的军士都点了出来,共计三千人,即将回京。

  周溪自然不会真的把瘟疫沿路带回,他给了这封信,就是要为这场瘟疫做一个残忍而完满的了结。

  名单上的第一个,就是周溪的名字。

  走蛟计成,三千人连同他们所染的疫病都被一同淹没,最后由一把大火烧得片甲不留。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看着周溪入山前回复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是:“将军之事我已明了,你没有错,要好好的。”

  他攥紧这张字条,独坐到天明。

  三年不见的亲兄弟,就以这张简简单单的字条,做了一世血浓于水的结局。

  阮慎在朝堂上的地位越来越重,他有条不紊地接手阮清行jiāo托的势力,慢慢把自己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人,终于到了无懈可击。

  又过了三个月,阮清行终于撑不住了,他临终时把阮慎叫到榻前,气如游丝:“我知道你是恨我的。”

  这个老人改变了他的一生,让他亲手毁了自己珍视的所有,可是一如当年的秦鹤白,他心里有多么恨他,也有多么敬他。

  阮慎不开口,只是给他掖了掖被角。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天下有的事qíng,舍我其谁?”阮清行低低地笑了声,剧烈咳嗽起来,“阿慎……你加冠之时,我没有给你取字,现在补上吧……就取‘非誉’,如何?”

  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rǔ之境,斯已矣(注)。

  阮慎点头之后,手里一松,一代南儒含笑而逝,他看着榻上老人苍白的发和布满风霜的脸,就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他成了阮非誉,辅佐新皇,推行新法,权倾朝野,yīn谋算计。

  他也成了南儒,执掌书院,号令文士,著书立说,翻云覆雨。

  阮慎用这样残忍又决绝的方式实践自己的诺言,也斩断自己的退路,不以物喜,不为己悲。

  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满头青丝被霜雪覆盖,意气风发被世事磋磨,终于到了他成为明日huáng花的那天。

  离开天京的时候,他特意去了趟乱葬岗。

  当年秦家满门抄斩无人敛骨,被废弃于荒糙萋萋的乱葬岗,那时候的阮慎趁夜来此,顶着风雨把一具具身首异处的尸体拼凑整齐,挖开泥土放了进去。

  他也因此见到秦鹤白最后一面,那人脸上的皮ròu都开始腐烂,可阮慎还是认出了他,仔细将其葬在了一棵大树下。

  这一天白雪纷飞,阮非誉拢着鹤氅走到这棵树下,一代北侠死后不见墓碑,只有个小小的坟包。

  他焚化了纸钱,又倾了一壶酒,道:“云飞兄,我要走了。”

  霜雪落满头,阮慎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在这寒天里站了会儿就觉得累,可他还不想走。

  这一走,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手里是三十一封信,哪怕是秦鹤白死后他也没改掉给他写信的习惯,这次本打算带到坟前给秦鹤白烧过去,终究还是没有。阮慎犹豫了一会儿,就拆开信对着坟包念了一遍,念得口gān舌燥才停下,而此时已是huáng昏。

  夕阳西下,不见暖意,地上的雪也没融化。

  “这些年来,我挺累的,好多人问我为什么不肯手下留qíng,我觉得吧……是人都会有私心,当年的你和师父如此,那时的我也如此,最后都输了。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人,唯有无qíng无私无牵无挂,才能心无旁碍不负天下。”

  手指摩挲着书信,阮慎道:“云飞兄,你倘若还没去投胎,就……再等等我吧。”

  他在这里站到天光已暗,才把最后一壶残酒放在地上,转身离开,再不回首。

  君埋huáng泉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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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出自庄子《逍遥游》

  注2:出自白居易《梦微之》

  第68章 bī供

  秦兰裳看完三十七封信后,人已经站不住了。

  叶浮生一把搀住了她,小姑娘反手抓着叶浮生的胳膊,用力之大几乎要把指甲嵌进血ròu里,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糙。

  她有那么多话想说,可惜一字也难出口。

  叶浮生被她抓得有些疼,却也没挣开,眉头一蹙即松,反而帮她扶正了身体,倒是楚惜微看得分明,一手拂开秦兰裳,道:“你要的jiāo待已经得到了,还有何不甘心吗?”

  秦兰裳拄着锁龙枪撑住身体,晃了晃头,脸上勉qiáng扯开一个苍白的笑:“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握紧了那本书册,步履踉跄地回到祠堂关上了门,院中三人屏息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隐约的抽泣声从屋里传来。

  陆鸣渊有些忧虑,他jiāo出了此物,就好像被抽去了最后一根骨头,此时也没剩多少力气,问道:“礼王府上暗客一路跟着我,虽然被我甩掉,但找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早晚,两位有何打算?”

  楚惜微听到秦兰裳哭了,眉头皱得死紧,懒得说话,叶浮生摇了摇头,接口道:“陆公子一路奔波,不如先休整一夜,我们自有打算,定不致阮相心血白费。”

  陆鸣渊听了这句话,又见楚惜微虽然神色不耐,也没反口的意思,便定了定心,qiáng行压下的疲惫和悲恸一起涌上,他眨了眨眼睛,把泪意吞了回去,声音沙哑地道了句谢,便向卧房去了。

  眼下已然入夜,露重风寒,楚惜微由于练武的缘故向来穿得不厚,现在不能用内力护体,就难免冷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叶浮生忍住笑,脱了外袍给他披上去,又顾及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德行,道:“我冷,陪我进前厅休息会儿?”

  楚惜微拢着尚有余温的衣袍,看了他一会儿,准了。

  前厅差不多有两个卧房大,正中央供奉着圣人画像,依然是用两道竹帘隔开,右边直通后厨等处理杂务的地方,左边是一处静室,里面有案几和软榻,像是个小憩的地方。

  叶浮生这两天把用得着的地方都收拾了一遍,因此这榻上也不见什么灰尘,还被他翻出封存好的被褥又铺了一层,躺在上面颇有些安闲。

  叶浮生看了看楚惜微眼底倦色,晓得这人重伤未愈,撑不了太久,道:“你睡会儿,我看着,有事再叫你。”

  楚惜微一挑眉,借着烛火看清他眼下一圈微青,语气有些冷:“你不休息?”

  叶浮生负于背后的手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清醒了些,道:“我还不困。”

  楚惜微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去掀开被子准备躺下,叶浮生一口气还没吐完,就见这人突然回过身,一手屈指向他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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