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点点头,又使劲摇摇头,“爹爹有爹爹的难处,怨不得你。”
“爹爹会有何难处?”
“爹爹是宫里的大人物,是掌门继承人,是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不能光明正大和娘亲在一起。只能偷偷地,悄悄地,即便被发现了,也只能是娘的错,是娘勾引的爹爹。可是娘实在太可怜了。所以现在我把所有人都弄走了,爹爹可以娶娘亲了,没有人会看见,不怕被人知道。”
心湖如坠巨石,一时激起千层浪。
宵随意终于知道这孩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了。
传言百花门门主在入道前曾是浣纱宫的婢女,私通宫人生了个孩子。后来事情败露,她因触犯门规被施了极刑,可怜的孩子亦死于非命。她心伤欲绝,了却红尘做了道姑。
百花门门主,姓阮,名恨生。
恨生恨生,到底是恨这世道不公,还是恨那姻缘浅薄?
“爹爹,到了。”
女娃跳下马,跑进了一处院门。
宵随意下马跟着走了进去,此地灰墙青瓦,矮舍三排,舍前空地上有水井有竹架,木盆水桶三三两两。显然是下人住的地方。
“爹爹,娘亲来了,你快把她牵上花轿。”
脆生生的童音入耳,眼前一扇木门吱呀打开,绣花的红鞋轻轻踏了出来。
喜袍艳艳,依旧是绣着繁复的荷花。红盖头遮着新娘子的脸庞,随着迈开的步子微微拂动着。
广袖下延出一条红带,她的手掩在袖中,正抓着红带的一头。另一头落在荷儿手里,这垂髫女娃正乐呵呵看着宵随意,喊道:“爹爹,快来牵呀,愣着做什么?”
宵随意原以为这新娘子也是个傀儡,此时见到,却觉得这身形分外熟悉,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第十五章 入梦(三)
“爹爹,你在想什么?”荷儿声音尖锐,将宵随意脑中好不容易浮现出的模糊人影瞬间击散了。
他走过去,没有接过红带,反而想揭开盖头,很想立刻知道这个陪自己逢场作戏的人是谁。
荷儿怒而跳脚,“爹爹,现在不能揭!”
宵随意的手已经触及盖头的边缘,只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便可解除心中困惑。
玉白的手指忽然扣住了他手腕,盖头下的人沉沉吐出三个字:“听她的。”
若说看到这只手时宵随意已有所联想,那么听到那声音后,心中便豁然开朗了。
男人的嗓音。还是与他朝夕相伴,熟悉得自己都能模仿出的嗓音。
“师……”尊字没有出口,荷儿便将红带的一头塞到了他手里,叮嘱他,“爹爹,快快牵着娘亲入轿吧。”
宵随意愣怔看着手中绸缎,只觉不可思议。他竟然与师尊进入了同样的梦境里。
难道是因为他二人都是因为同一张符咒昏睡的,而一张符咒只能制造一种梦境?
若不是如此,实在想不出其他解释。
手中红绸动了动,“走吧,还在等什么?”竟是师尊在催促他。
宵随意不免有些惊讶。转念又想,师尊比自己先入梦,必是知晓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他适才说按照荷儿说的来,定然不是胡言乱语。
如此想着,他稍稍安心了些。
不管怎样,他已见到了师尊,只要师尊无恙,他便无甚顾忌了。
宵随意拽了拽红绸,那头好像得到了暗示,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他忽然恶趣味地想,若是师尊知晓梦境里的新郎是朝夕相伴的徒儿,不知会做何感想?羞愤,恼怒,亦或无动于衷?
这痴傻的想法占据着他的思绪,宵随意沉默着,没有说出任何表明身份的字眼,小心翼翼地牵着那根红绸,向外走去。
出院门,在石槛台阶处刻意停下来,等待着红绸的另一端一级一级走下,过程缓慢,他却耐心十足。入轿时,他撩开珠箔,压着声线提醒盖头下的人,“稍微弯腰,当心撞头。”
待柳权贞坐稳,宵随意翻身上马,长长呼了口气。心中究竟是什么情愫,连他自己都道不清。
荷儿脚底生了风似的越上马背,稳稳落坐。她晃动着羊角辫,分外开心,“爹爹,娘亲,等你们拜了天地,我便安心啦。”
安心……?
宵随意静静揣摩着这个词。荷儿安心了,是不是意味着梦要醒了?
笃笃的马蹄声倏地消失,静谧的宫闱石板道瞬间变换成红烛喜堂。
宵随意和柳权贞已比肩而立。没有言笑晏晏的宾客,没有喧嚣嘈杂的炮仗,也没有妙语连珠的贺词,只有看似红火实则冷冰冰的布置。
只听“一拜天地——”,柳权贞像是早有准备,未有犹豫,盈盈弯下腰来。
宵随意还未缓过神来,愣了须臾才意识到需礼尚往来。
紧接着,“二拜高堂——”
荷儿高声喊着,尽管无人欣赏,她却很是欢欣。
朱漆太师椅上,没有什么高堂。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几乎声嘶力竭。
宵随意与柳权贞相敬交拜,没有差错,没有悬念。
礼成。
荷儿来到两人身边,牵起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爹爹,娘亲,该入洞房了。”
第十六章 入梦(四)
喜堂内的布置如雾散去,转眼又换上了新装。方才与自己相对而立拜天地的人儿,如今已坐在了床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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