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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面江湖_浅本【完结】(18)


乍见他吐血,奚玉棠身形踉跄停下,理智彻底回笼。
怔怔望着越清风,她甚至忘了呼吸。
打从决定要走这条路开始,她就有了被拆穿的觉悟,只不过当年想的只是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玄天缓过气,拖到她武功大成——毕竟,她真正的身份一旦曝光,容易引来qiáng敌,而她太弱,玄天太弱,保不住。
她以为这世上已经无人能猜到她的身份了。已知的仇人都被她借各种名目杀得差不多,血杀殿那个被邹青gān掉的殿主、听雨阁王牌、唐家旁支、玄天叛徒……如今萧承一死,就只剩下寥寥一两人和主谋了。
“你……”奚玉棠声带发颤,“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懂我在说什么。”越清风道。
十六年前,雪山一战,奚家莫名其妙被一夜之间灭了满门。
先是奚之邈和唐芷嫣夫妻出门办事却传来死讯,接着有人攻上雪山,里应外合。当家人不在,没人知道对方目的为何,上来就杀,整整一夜,玄天上下jī犬不留,包括少主奚玉岚,以及只有五岁、连个正经大名都没起的奚家小小姐。
据闻,雪山出事后,几大门派世家掌教联合上门探查,先于大殿内见到少主奚玉岚和几大护法的尸体,随后循着踪迹,在后山深处挖出已经冻青的奚家小小姐和随身家仆,少林净空方丈亲自确认后宣布其死亡,奚家一脉已断。
后来又过五六年,玄天覆灭之事平息后,雪山上传出奚之邈寄养在外的私生子被千里寻回,成为新少主。事虽稀奇,但想来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可能是私生,也可能毫无血缘关系,徒惹笑谈。
玄天教名存实亡,实难构成威胁,顶尖门派世家又自持身份,不愿落井下石以留骂名,毕竟魔头已死,奚家绝后,该分割的利益也分割完毕。若不是少林方丈放话众生有德,第一个作出表率之姿,表示只要不危害武林,不堕入邪魔外道,玄天可重建,恐怕还会引来更多贪心之人。
不过事qíng倒也不顺利。奚玉棠这个新少主从公布身份开始,就持续地经历着花样百出的暗杀,着实过了多年死里求生的生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兄长奚玉岚自父母死讯传来后,便带着其中一个护法秘密下山调查死因,留下替身待在总坛,之后便再没了消息。雪山一战的尸体是替身,她知道,她不知有多庆幸当时他不在。
但多年无踪,潜意识里,她已经当他死了。
庭院里静得吓人,夏风扫过树叶的声音,昆虫轻鸣的声音,风chuī起石桌上书页翻动的声音,统统不见,天边殷红的夕阳笼罩下,耳边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空气中飘dàng着血气,映得此时的沉默更加沉重不堪。
许久,对方开口了。
“我告诉你这件事……”
只说了半句,他便忽然爆发了剧烈的咳嗽,好似要将肺咳出来一般,一缕缕鲜血再次顺着他的指fèng流出,连带着还因用力而崩裂了脖子上的伤口,整个人看起来惨兮兮的。
……要不要趁机灭口?
奚玉棠垂在身侧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杀机再现。
“……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让你知道,师兄的亲妹妹,我是不会去害的。我对你知之甚深,比你想的还要深……”越清风被奚玉棠重伤,胸膛每一次的起伏都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所图是你,是因为我想要你这个人……我承认结盟的目的不纯,但这无碍于我的诚意,原本我来洛阳,就是为了见你。”
“所以我将把柄jiāo还给你,要不要灭口,由你决定。”
他声音低下来,喘了几口气,抬起头,因咳嗽而略显湿润的眼睛对上了奚玉棠冰凉的视线,用气音吐出最后几个字。
“动手吗?”
奚玉棠微微睁大了眼睛。
动手吗?
杀了这个人,她秘密得保。不杀,恐生变。
杀,还是不杀?

  ☆、第18章 赌局

周遭寂静如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壮阔而漫长的河流横亘其中,一端生,一端死,奚玉棠立于彼岸,脑子里全是奚之邈唐芷嫣的谆谆教诲,是奚玉岚捏着她小脸说妹妹我长大以后保护你的宠溺,是唐家小姐姐躲在雪坑里说妹妹别怕时的绝望,是雪山上所有人或喜悦或欣慰或痛苦或坦然的脸。
他们全死了。
而越清风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坐着,浑身浴血,屏退了所有后路和生机,将主动权jiāo于她手,将xing命一笑置之。
——简直是个疯子。
杀不杀?
当然要杀!
大仇未报,所有的不定因素都要扼杀在襁褓之内,否则她先前那么多努力岂不是làng费?哪怕对方是越家少主,也没有在知道她秘密后还能活的特权。
什么‘所图是你’,什么‘为了你来到洛阳’……奚玉棠会信才怪。江湖向来不缺无利不起早之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她见多了,更做多了。
……更何况,是他自己送死,怪不得别人。
但在动手之前,她需要问越清风一个问题。
“奚玉岚……还活着吗?”
越清风怔了怔,敛眸躲开了奚玉棠那双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却盛满了近乎溢出来的期待的眸子,好一会才轻声道,“不知。”
巨大的失望cháo水般席卷而来,奚玉棠眨了眨眼,连呼吸都未乱。
也是,她当是该习惯的。
手中银针再出,奚玉棠运起真气,雷霆出手——
“但我几年前见过他。”越清风突然道。
“!!!”
呼吸猛然一滞,奚玉棠蓦然瞪大了眼睛,然针已出手,不可收回,大惊之下,又一根银针接连而出,在攻击即将没入越清风美心的前一刻,叮地一声轻响,后一根针以极为微小的偏差角度将前一根针打偏几分,同时大喊,“躲!”
越清风下意识闭眼偏头,第一根银针擦身而过,在他眼下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第二根则直接没入了他的肩。
就差那么一点!
随着银针落地,两人都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你……”奚玉棠有些反应不足,“你刚才说什么?”
银针入体,痛得越清风几yù晕厥,缓了几息才提气道,“……六年前,他找过我,只说他找寻多年终有结果,打算去做一件事,然此去危险,极有可能回不来,因此……”
他顿了顿,抬头,“……嘱托我照看你一二。”
奚玉棠震惊,“六年前?武林大会时?就在洛阳?!”
越清风默认。
“后来呢?”
“……”
越清风诡异地沉默了许久,缓慢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奚玉棠再次愣神。
她脑子里极乱。毫无征兆地被人揭开了陈年伤疤,过激的行为和大起大落的qíng绪让她暂时丧失了任何思考的能力。她隐约觉得越清风的话并没有说完,但又不知从何问起,也无法静下心思考话中漏dòng,满心满眼只剩下【奚玉岚可能还活着】这个疯狂的念头。
沉了快十年的心死灰复燃,仅仅因眼前人的一句话。生见人死见尸,哪怕只得一缕消息,也是值的。
奚家,只剩他们了。
而越清风见过奚玉岚。
奚玉棠全身都在颤抖,十指紧握,内心挣扎如刀尖跳舞,好一会,才不甘地闭上眼,内心莽莽荒原刹那虚无。
她艰难地往前迈出一步,忽然觉得,大概未来某一天,她会因自己的心软而错失许多许多东西。
沉默地绕至越清风身后,轻飘飘一掌打在肩上,只听一声轻响,银针应声落地。奚玉棠咬咬牙,漠然道,“……我让阿七来一趟。”
话音轻飘飘,仿佛从遥远的地平线传来,带着一丝破罐破摔,越清风呼吸倏然一停,心底忽然涌出汹涌到几乎要将世界淹没的复杂之qíng,狂喜,后怕,犹疑……
无数qíng感jiāo织,想开口,却因伤而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背对奚玉棠,好一会才尽量平静道,“无妨,柜子里有药箱和gān净的纱布,帮我一把?”
奚玉棠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久到越清风几乎以为她下一秒便要反悔时,她骤然收回了目光,抬步走向屋内。
见她身影消失于房间屏风后,越清风如释重负地长呼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地靠在了椅背上,双眼望着虚空,灵魂深处透出的无尽疲惫几乎让他灵台清明不保。
赌赢了。
他竟然赌赢了……
无声地笑了几声,青年再次咳起来,全身经脉抽痛难忍,然而劫后余生之qíng却充斥四肢百骸,让他勉qiáng保持了清醒。
这一步棋险之又险,本不应如此毫无准备又贸贸然地进行,但就只因奚玉棠稍稍表露出了一丝想要远离他的想法,他便沉不住气地轻易将底牌抛了。
然而虽走得艰难,得到的结果却令他有一种死了也值的错觉。
世上怎会有如此对他胃口之人?哪怕饮鸩止渴、中毒上.瘾,此时此刻,只要她开口,他恐怕刀山火海都能觉得甘之如饴……
怎么办?
他快被喜悦冲昏头了。
攻心何其难?
越家少主向来是个中高手。然而今日之事,是他二十多年来少有的一步险棋,成功不足一成,很可能十成十的结果都是被奚玉棠当场杀掉——他毫不怀疑她会这样做。
他唯一的筹码便是他有个师兄叫奚玉岚,且他见过他,相处过,了解过。虽然话说得不尽,个中隐秘也被略过,但这不妨碍他影响奚玉棠的心境。
他将自己的命摆在她面前,赌一把她的信任。
若是奚玉棠的心再硬一分,他今天就死定了。
衣衫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但他毫不在意。他成功地将自己和奚玉棠之间的关系拉到了一个微妙的近距离,尽管离目标还差些,但根已种下,算是巨大收获了。
所以他很喜悦,很开心,心qíng极好。
找出药箱,拿出金疮药,奚玉棠回到院里
“外衫脱了。”还带着寒气的低哑声音响起,越清风直起身,动作自然地除了外衣。
清洗伤口,再撒上药粉,抖开绷带,奚玉棠手法生涩地帮眼前人包扎,觉得自己大概才是那个疯了的人。
“……你真是寒崖老人的弟子?”她开口。
“是。”越清风话中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放松。
“什么时候的事?”
“十三年前。”
“我哥……跟你提过我?”
“嗯。”
“他说他去哪儿了么?”
“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他人?”
“玄天如何,与我无关,为何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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