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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错_尤四姐【完结】(50)


他不言声,白洁纤长的手指笃笃叩击桌面,不紧不慢地,每一下起伏都是画卷。沙夫人想起沙县令那双手,粗壮的十指,不知轻重,蛮横冒失。果然人和人是不能相比的,这样一双抚琴的手流淌过你的身体,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儿?单单设想,就已经苏倒了半边。
“爷……”她温存地唤了一声,蹭步上来,“沙万升这人是个老实头儿,真不会那些弯弯绕。他是实心实意侍奉您呐,我的主子……”说话儿已经到了跟前,揉搓着衣角,眼波yù滴,“就拿上回楚王拉拢他的那件事儿来说……”
他睨眼看着她,她身上的脂粉香横扫过来,简直有些呛人。她话说半句,他对楚王那里的动向感兴趣,所以忍住了把她掸开的冲动,静待下文。果真如预料的那样,她栖身上来,一双涂着红蔻丹的手攀在他胸前,原先的哀戚已经不见了,只余满面chūn/色,细声道:“爷是藩王,又兼着驸马……长公主就是个山珍海味,也有腻味的一天……我呢,不图什么,只稀图您的人……沙万升对您尽忠,我也对您尽忠。您吃惯了海参鱼肚,清粥小菜的,也给您换换胃口……”
结果砰地一声,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就弹了出去,腰子撞在柜角上,疼得她几乎背过气去。
他站起身拂了拂被她触过的地方,沉声叫达chūn,外面的人立刻进来,垂手听示下。
他抬了抬下巴,“弄出去,别脏了爷的地方。”
达chūn道是,抬眼觑他神qíng,他微颔首,他会意了,一手压刀,一手把人拽出了卧房。
美人计,投怀送抱保全男人,真豁得出去。他负手迈出门槛,对恕存道:“严刑拷问,务必把粮食的下落问出来。不过也得做最坏的打算,追回来怕是希望渺茫了,再想法子重新征粮吧。另外,请二爷写道折子打发人送进京,就说怀宁县令沙万升贪赃枉法,侵吞灾粮,查明属实,已然正法。臣暂令市舶司提举宇文漱泉协理怀宁,请皇上恩准。”
分派完了,自觉可以歇一歇,方负手往东边去。
长公主门外,余栖遐钉子似的站立着,他派来戍守的人被支开了,问了缘故,据说是殿下的令儿,让他们下去歇息了。
他点了点头,“余大人一路也辛苦,夜里就别守着了。这驿站内外都有人把守,安全得很,你也歇着去吧。”
余栖遐领命,揖手退下了,他转身在门上轻叩,屋里人并不来开门,只问:“王爷忙完了?”
他说是,“该处置的都处置妥当了。”
她嗯了声,“想必累坏了,早早儿歇着去吧。”
他听出不悦的味道,心头打了个顿儿,“你先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婉婉躺在chuáng上,满心烦躁,“今日天色已晚,不便招待,王爷请回吧。”
他站在门前,对着那些纵横jiāo错的棂子,知道她置气,这时候回去,误会岂不是越闹越大了吗。他只得再拍门,压下嗓子说:“我是来侍寝的,快开门吧,别闹得人尽皆知。”
她又气又恼,高声说:“侍你个蓬头鬼,哪个要你侍寝!别聒噪了,赶紧回去吧,我今儿不想见你。”
婉婉和他怄气,也和自己怄气。到底有什么样的秘闻,非把人打发出来,要和那个沙夫人单独相处?不论男女,不知自省真是不好。她还在呢,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胡来,要是错眼不见,天知道会怎么样!
他知道事态严重,坚决不离开,扒着门框说:“你不开门,我自己进来了?到时候撬坏了门闩,你正好住到我屋里去。”
她听见匕首出鞘的声音,知道糊弄不过去了,恨他无赖样儿,又没办法,只得气鼓鼓过去开了门。
“gān什么?”她堵在门上,可看见他带笑的眼睛,火气隐约消了一大半。
“没什么,忙完了手上的事儿,来瞧瞧你好不好。晚饭还用得惯吗?有没有要浆洗的衣裳?我原说了,不叫你来的,这地方不比南京……”他硬挤进来,然而话没说完,她就把一堆衣裳抱起来,扔进了他怀里。
“身上尽是灰,我都换了,麻烦王爷了。”她趾高气扬地,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他陪着笑脸,“怎么了?才刚还好好的……”想起来,大概沙夫人的造访让她误会了,醋坛子一旦打翻,酸气弥漫千里。
可是他却那么高兴,如果她置若罔闻,那才是最叫人绝望的。他宁愿她和他大闹,闹了就是在乎,就是真正上心了。倘或她一点不拿你当回事,为什么要对你的行动那么在意!
他放下衣裳,过来哄她,“我来和你jiāo代刚才的事儿,沙万升的夫人来驿站了,你知不知道?”
她坐在灯下,别开了脸,“我在院子里瞧见了,人家必然有要紧的事,才来拜会你的。如何?相谈甚欢罢?”
他从那假装不在意的语气里窥出了隐藏的怒气,含着笑,微微呵下腰说:“她来替沙县令求qíng,说是huáng梅雨季祸害的,上万石粮食全霉了,拿来喂牲口,连牲口都不吃。”
她听后一笑,“你信她的话么?”
他说不信,“就算全霉了,也应当有尸骸,咱们去查验一遍就知道事qíng真假。”顿下来,字斟句酌着,“沙夫人见求qíng不成,yù自荐枕席……我怕你误会,叫人把她叉出去了,自己好脱身来见你。”
她曾猜测这女人深夜造访是所为何事,果真和她想的一样!婉婉抿着唇不说话,想起什么色/诱,就觉得恶心下作。他贵为藩王,大概这种事经历得不少,就算最终没同人家怎么样,她也满心的不痛快。
他见她脸色不豫,有点着急,忙扶着她的肩解释:“我有你,哪里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你要是当我这么没挑拣,也是小瞧了我了。”
她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把跟前的人都打发出去?究竟多私密的话,不能叫别人听见?你要是懂得避嫌,就不会做这种事,可见苍蝇不叮没fèng的蛋,这话说得很在理。”
他愣了愣,怎么自己就成有fèng的蛋了?当一个人要求你摒退左右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愿意听一听究竟有什么内qíng。可是她不满了,认为他顶风作案,有不忠的倾向……他不敢和她说实话,只有迂回辩解:“楚王曾经拉拢沙县令,她是来投诚的。”
“你身边的人不都是亲信么,为什么要避开他们?”她背过身去,嘀嘀咕咕说,“年轻女人,大夜里提这种要求,你就应当想到她的用意。幸亏你是个爷们儿,要是个姑娘,你也这样来着?”
他愁眉苦脸看着她,“我……错了。”
她仍旧沉着嘴角,“她碰你了?”
他立刻赖了个gān净,“没有,我怎么能容她靠近我!”
“那就是言语上调戏你了,要不然你做什么把人叉出去?好好的说着话,犯得上动手么?”
她的反应太快,逻辑也太qiáng,简直让他无从狡赖。他愕着两眼看她,活到这么大,头一回感到惊恐,比幼时面对阿玛的训斥还要紧张。她小小的人儿,分明柔弱无依,却拿住了他的七寸。他感到无可转圜,将来必定是个妻奴,但是没有悲哀,只有欢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欠收拾吧。
她见他哑口无言,一脸的鄙夷,大袖一挥,笔直地指着门外,“王爷请吧,以后还请珍重自己,别闹出什么难听的传闻来,折了我的脸面。”
他张了张嘴,想求qíng,又怕火上浇油。抱起衣裳蹉着步子,临走看了她一眼,结果她根本不为所动,他束手无策,只得叹着气出去了。
次日晨曦微露,漱泉来回夜审的结果,进院子问人在哪里,达chūn向井台方向努了努嘴。漱泉原以为他在洗漱,没曾想他正拢着盆浆洗衣裳。他顿时bào躁起来:“跟前伺候的人呢?狗息子们,一个个偷jian耍滑,竟叫主子自己洗衣裳,还有王法没有!”
“二哥!”他大呼小叫,良时尴尬不已,“不过洗一回衣裳,有什么了不得的!”
漱泉的视线定格在水下猩红的一片缎子上,再看这曳撒的花纹,瞠目结舌后压着肚子笑起来,“此qíng此景……老五没眼福……”
良时面红耳赤,“你给我闭嘴!大早上的赶回来,就是为了瞧我笑话?”
漱泉笑得岔气,一个劲儿嗟叹:“夫纲不振啊!夫纲不振……”
他连砸衣裳的勇气都没有,掬了一捧水朝他泼过去,“有事儿说事儿!”
漱泉灵活地避开了,匀了半天气,才坐在井圈上说:“姓沙的jiāo代了,他和柳州的一个粮贩子勾结,把谷稻全卖给他了。不单口粮,还有漕盐,私下往来已经有五六年,办成的买卖少说有一二十宗,银钱进项也有几十万两。”
他搓着衣裳沉吟 :“柳州府属贵州司,镇安王的封地……好啊,我南苑的稻米,养活了他王鼎的人马,这个吃里爬外的沙万升,合该凌迟处死!为今之计,是从凤阳大仓调存粮过来,那么多人都指着吃饭呢,拖不得,时候再长,又得预备排子车装人了。二哥你受点儿累,先从周边乡县调拨一些,应付过了这几天再说。老六那里飞鸽传书八成接到了,他见了我手谕,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漱泉说好,“那个粮贩子怎么料理?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他把洗好的捞起来拧gān,放在一旁的盆儿里,见漱泉盯着衣裳看,拉着脸道:“背过身去,这是你这当哥子的该瞧的吗?”
漱泉忍着笑调开了视线:“老三啊老三,你是咱们宇文家的榜样,都说老爷子会疼人,也没个像你这样儿的。看来往后手炉是用不上了,一块搓衣板,什么都全了。”
他啧地一声,“你是存心给我上眼药呢?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他特意起个大早洗衣裳,没想到还是叫老二撞了个正着,真倒霉催的!
漱泉笑够了,怕他恼羞成怒,忙摆手,“罢,就到这儿,咱们接着说粮贩子。”
“拿住他,务必把粮追回来。查明他和王鼎有没有牵扯,要有……”他咬着唇计较了下,“半道上一把火烧了就成。”
漱泉诧异,“为什么?”
他气定神闲打上一桶水,哗哗地全浇进了盆里,自顾自道:“我好具本参奏,到时候镇安王难辞其咎。”
漱泉长长哦了声,原来是苦ròu计,把朝廷的视线从南苑引开,贵州司分担一点儿,也好让南苑喘口气。
老二领命承办去了,他的衣裳也洗完了。曳撒还好晾晒,中衣和亵衣就不能够了。
说起亵衣……他现在想起来心头还乱跳。这位殿下,说她jīng明很jīng明,说她糊涂也很糊涂。她一向是这个习惯,换下来的衣裳胡乱堆在一起,自有底下人替她料理。昨晚上大概是气坏了,忘了把小衣挑出来,他抱回卧房一看,腿颤身摇险些站不住。虽然她的人不在身旁,但是贴身的衣物在啊,这一晚上辗转难眠,堪称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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