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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错_尤四姐【完结】(92)


在长公主府的那段时间,可不是白待的。摸清了每一处当值人员的脸,当然也包括王爷书房外的那只鹦鹉。
人的长相不尽相同,鸟雀毛色虽各异,但要找个大致一样的,也不是难事。关于那只鹦鹉,养在外头,其实并不能听见书房里的谈话。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出处对了,谁又说得清里头缘故!
人想李代桃僵有点难,搁在鸟身上就简单了。书房伺候鹦鹉的小太监,某一天忽然发现那只鸟死了,慌得天都塌下来了。“正巧”被她遇上,大发善心让他别慌:“不就是只鸟儿吗,多大的事儿!”
小太监都哭了,“奴婢的命还没有那只鸟儿金贵呢,这下子完了,我可怎么办呢……”
她说:“这么着吧,悄悄换一只,你给带进去。记好了,这事儿谁跟前都不能说,要不然主子叫你赔命,我也救不了你。”
她成了救苦救难的善心奶奶,小太监为了保命,当然守口如瓶。于是她的鹦鹉停在了书房外的金丝架子上,很快辗转挪到了长公主面前。鸟嘴可比人嘴靠谱多了,这么一来既能让他们反目,自己又可以置身事外,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计策。
然而现在说送人了,她想了又想,不能够吧!
她轻轻舒了口气,“那小东西话最多,去了两三天了,哪儿憋得住。再等等吧,除非我瞧错了她。要是真把这事儿压下来,照旧当她的太平主子,那这人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还不如咱们呢,玩意儿罢了!”
主仆相视一哂,转过身,慢吞吞回她们的院子去了。
因为失去越多,便越恨。对于周氏和陈氏来说,一个儿子不成器,光知道闷吃糊涂睡;一个连苞儿都没开,这会子还是姑娘身子。她们的得失和她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她呢?因为养了个好儿子,儿子叫人抢去了。养了个孙子,孙子又叫人抢去了。现如今是回到王府来了,可过去三年她们被发配到松江府的庄子上,日子是好过的吗?王爷她不恨,爷们儿嘛,得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含着都怕化了,说什么就是什么。所有的怨怼都理所当然的指向了她,总得有个人来承受愤怒。自己是不愁的,她有澜舟,不管怎么样血亲是割不断的,就算他对这位殿下喜爱甚甚,到底也不能和亲生母亲比。长公主连个后都没有,男人喜欢有什么用,等江山易了主,她什么都不是了。早早儿叫她知道,是为她着想,最好她一气儿把自己折腾死,大家就都超脱了。
女人恨女人,真的是咬着槽牙,不死不休的。
鹦鹉学舌不重要,从哪儿学来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说的都属实,那么人的jīng力就全调转到大事上去了,没人会在意那些细节。
婉婉进了良时的书房,从她以前发现虎符的抽屉里翻找,什么都没找到。搜寻扩大到整个书房,仍旧一无所获,她开始担心,难道那虎符已经派上用场,用以调拨东南的军队了吗?
她凄然看着铜环,“你说我应当怎么办?我一直□□逸,居安不懂得思危,才造成今天的困局。早知如此,当初不回南苑来多好,我宁愿死在京城,也不愿在这里苟活。”
铜环心惊得很,不住劝慰她:“千万不能这么想,事qíng还没那么糟,至少信送出去了。皇上知道这头的qíng况,立即调动京畿周边禁军,可以拦截安东卫大军去路,京城还是安全的。”
她眼里泪光闪烁,捂着胸口道:“那我的良时呢?他必须死,自此之后再无南苑,是这样吗?”
铜环无言,不论哪一方获胜,战败的一方都得付出xing命的代价,这就是战争。她深知道这个道理,舍不下哥哥,又舍不下丈夫,这种困顿的窘境,换了谁都是两难。
铜环的意思是只要保住自己就好,“您尽心了,将来如何,就不要再过问了。”
她凄恻地笑:“成王败寇,你们不是我,你们不明白我的处境。”
没有寻见虎符,南苑王府也不能久留。她回到大纱帽巷,奶妈子已经站在台阶上等着了。
“这么大的风,怎么带哥儿出来了?”她蹙眉怨怪,“万一受了寒,是好玩的吗?”
奶妈子一脸的无奈,“殿下恕罪,这不是小主子闹得厉害吗,怎么哄他都不顶用。这么点儿孩子,认人得这样,真是稀奇了。”说着往前递了递,“瞧一眼吧,太太回来了,这下安心了罢?”
东篱果真笑了,露出光溜溜的牙chuáng,一边笑,一边流口水。
婉婉看着那张动人的小脸,卷起手绢给他掖了掖嘴角。本想抱他的,可是想起种种恩怨来,已然没有了兴致。轻声说:“带他进去吧,天要黑了,别在外头走动。”
奶妈子抱着孩子进去了,她甚至听见东篱不屈地哭起来……她已经再也无法对宇文家的人伸出双手了。她曾经那么疼爱澜舟,最后怎么样呢,还不是为了天下,兵戈相向吗。都是假的,别人的ròu,贴不到自己身上,她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她从轿厅出来,抬眼看见金石就在不远的地方,忧心忡忡看着她。她也庆幸,当她一样一样慢慢失去的时候,身边至少还有他们。
她停下步子微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走近,犹豫了下道:“殿下保重身子,无论如何,还有臣等看护着您。”
她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哽咽了半天才道:“千户,你现在瞧我,是不是可悲可笑?”
她是说京城长公主府那段岁月,他看着她维护南苑,看着她为与丈夫分离肝肠寸断。谁知那么丰沛的感qíng,到最后一场空,她觉得失了面子,脸上挂不住了,眼神闪躲着,不好意思看他。
其实那又如何,她就是心思过重了。金石说;“臣看见的是殿下的赤子之心,不觉得殿下可悲可笑,反觉得殿下可歌可敬。只是臣有一句话,要面禀殿下。殿下如今处境不安全,万一南苑王起了杀机,殿下如何自处?臣的意思是,臣等保护殿下离开。这是个贼窝儿,殿下留在这里,怕是凶多吉少。”
是啊,有xing命之忧。当她丧失了利用价值,谁知道接下去会遇上什么。
可她不能走,虎符下落不明,要想办法找到它。还有良时……她逃得出金陵,也逃不出他的yīn影。
她摇摇头,“再等上一程子。”她心里渴望着,目前没有jiāo锋,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他能悬崖勒马多好,改变计划平定奴儿gān战乱,瞒住了朝廷,她可以既往不咎。
金石知道劝不动她,她还未完全死心,绝不会离开的。他向她拱手,“臣听殿下的调遣,只要殿下发话,臣等粉身碎骨,保殿下全身而退。”
她微笑点头,“我要多谢哥哥,至少把你们安置在我身边。我最艰难的时候你们不离不弃,是我的造化。”
她掖着泪进了后院,怕再逗留,良时就要回来了。可是他连着好几夜未归,婉婉逐渐变得不安,预感到他再出现时,恐怕就是一场轩然大波。
结果真的是这样,五日之后他踏进她的卧房,没有大吵大闹,坐在圈椅里,满眼晦涩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婉婉,你都知道了?”
婉婉心头猛烈地蹦了一下,笔直地站着,宁折不弯。
“我不明白你的话,知道什么了?”
他沉默下来,涨cháo一样,逐渐升起了笑意,“我没想到,岔子出在你这里。你派人进京报信,说我有反心,要图谋天下。”笑容又缓缓褪去,脸色变得铁青,神经质地点着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早晚要知道的,谎言戳破了,彼此都不必再伪装了。”
婉婉也有松口气的感觉,爱qíng没有了,剩下的只有□□/luǒ的恨。
她说:“南苑王,你果然láng子野心,先帝没有看错你。你一再同我保证,誓死效忠朝廷,可是国难当头时你倒戈一击,名为勤王,实则谋反。你真让我失望。”
她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用上了官称,他隐约感到恐惧。可是他仍旧有这个信心,她的愤怒不过是暂时的,只要接受了,还是会回到他身边的。
皇帝有了提防,火速调集守军,在石家庄一线筑起了高墙。没什么,费些周章罢了,已经离京城那么近了,朝廷的挣扎都是徒劳。当然如果没有她的告密,事qíng就简单得多,但他不怨她,怨不起来,因为自己先有负于她,让她出出气,为大邺江山尽最后一份力,将来她就不会怀抱遗憾。
他向她伸出了手,“婉婉,不管这天下花落谁家,我对你的感qíng永远不会变。你瞧瞧这残破的社稷,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你是那么善xing的人,怎么不为天下苍生着想呢?”
她笑起来,他竟还指望她和他同流合污,谋取她娘家的天下。这人非但可恨,原来更是可杀!

  ☆、第81章 暗消肌雪

她屹然站着,美得凛冽,“你怎么好意思腆着脸和我说天下苍生?王朝更替,苦的是谁?你若真有心,应当良言劝谏,匡扶天下。可你做了什么?趁着奴儿gān战乱,朝廷调兵平叛之时谋朝篡位,这么做和落井下石有什么区别?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也辜负了你南苑王府世代贤德的美名。”说罢轻蔑地哂笑,“或者说,历任南苑王的功绩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你们韬光养晦,为的就是今天吧?真真处心积虑,那些言官口才再了得,怎及你重兵在握?你要在内乱之时击溃慕容氏,和那些北虏一起瓜分天下吗?”
他知道,现在怎么解释都没用了。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她岂是一个甘愿躲避在男人羽翼下苟且偷安的小妇人!她有她的气节和坚守,最终如何,他想总有回旋的余地。只是目下她正气恼,他也由得她发泄,即便打他几下,他也认了。
她退后一步,他上前一步,“江山更替是必然,大邺两百六十年,已经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即便没有我,也有各方诸侯揭竿而起,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你从小长在紫禁城里,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你不知道人间疾苦。远的不说,就说上回你跟我去怀宁,看见那些孩子的惊恐了吗?看见年迈的老人蜷缩在路边饥肠辘辘了吗?皇上端坐蒲团视而不见,我以为你比他有血有ròu,更能对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谁知竟错了。这样满目疮痍的国家,要一直维持下去,让更多的人走进水深火热里吗?你恨我谋反,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这江山落进别人手里,你我将来如何收场?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先发制人。我说过要保你一世无忧,如果不能号令天下,我怕我力不从心,会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凌。”
他说了这么一大通,最后不过证明他造反是为了保护她。难道爱她就必须毁了大邺社稷吗?真难为他,想出这么可笑的说辞来。
她惨然望着他,“我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跪着接受你的宠幸。你这么做不是爱我,是在割我的心肝。你让我永生永世抬不起头来,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一个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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